她扶着船壁不停喘息,身体已经脱力了。
戚鸣毓紧闭双目,额角暴起青筋,冷汗顺着脖颈不住滑落,肩头被烙灼的伤口也一片赤红,但流血,确实止住了。
贺尘慢慢松开手,望着一边摇摇欲坠的乔淞月,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后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感激和敬佩。他现在才深刻意识到,为何侯爷会对这个女人青眼相待,她的确与众不同。
“快!止血散!金疮药!干净的纱布!” 乔淞月强撑着身体嘶哑地命令,声音都在发抖,“还有……记住,千万不能碰水,侯爷的伤口要保持干燥,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快!”
侍卫们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贺尘也迅速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开始处理插着弩箭,出血已经减缓的贯穿伤。
浓烈的药粉气味儿弥散开来。
乔淞月靠着船壁,看着众人围着戚鸣毓忙的团团转,她抬起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握住火杵时的触感,刚才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亲手……用烧红的铁,烙在了戚鸣毓的身上……
罢了,该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她意识逐渐有些模糊了。
舱室内的混乱平息了一些,戚鸣毓被小心地抬到了一张临时铺设绒毯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伤口被重新清理,上药,包扎。那支贯穿肩头的弩箭暂时留在体内,贺尘不敢贸然拔出,只做了更稳固的包扎和支撑,防止箭杆移动再造成二次撕裂。
戚鸣毓昏迷着,脸色仍不见好,但呼吸明显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贺尘半跪在软榻边,用湿布小心地擦拭着戚鸣毓额角的冷汗,他动作轻柔,眼神充满忧虑:“夫人,侯爷的伤……暂时稳住了。但箭留在体内,终究是大患,失血过多,凶险未除。” 他顿了顿,声音沉重道:“船上的药快用尽了,我们得靠岸,去找最好的大夫来。”
乔淞月虚弱地抬起眼皮,看着窗外。
夜色深沉如墨,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江面上弥漫着浓重的雾气,月光穿透云层,洒下朦胧模糊的光晕。两岸是望不到边际,黑黢黢的芦苇荡,在夜风中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靠岸?” 乔淞月斟酌道,“去哪里靠岸?霖川府吗?曹涟雪的人怕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着我们了,其他码头吗……这霖川之地,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她想起望舒楼里曹涟雪等人那怨毒的眼神,还有码头上那几只夺命的弩箭,寒意四起,只要他们还在霖川,就没有一寸地方安身,哪里都不安全。
贺尘也沉默了。不错,霖川是曹涟雪这些地头蛇的天下,漕司衙门恐怕也早已被渗透,靠岸求医,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们就是想到了这层,才在码头停了手,没有步步紧逼。
“不能靠岸。” 贺尘深思熟滤之后,开口道,“咱们继续走,连夜就走,离开霖川水域,去濛州。”
他抬头望向乔淞月:“濛州知府曾受过老侯爷大恩,或许可以信任。”
濛州,乔淞月对这个地名毫无概念,但看着贺尘眼中的希望之光,她只能疲惫地点点头。
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传令。” 贺尘站起身,对着门口守卫的侍卫,声音是惯常的冷硬,“起航,加速行船,目标濛州。”
“是。” 侍卫领命而去。
很快,船体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和绳索摩擦的声响,船帆调整角度,捕捉着微弱的夜风,船速明显加快,穿梭在浓重的雾气里,朝着前路疾驰而去。
贺尘返回软榻边,继续守着昏迷的戚鸣毓。
乔淞月也看着软榻上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心中一片茫然。
她又问自己,恨吗?
答案是依旧恨。
可恨意之下,是一种挣脱不了,被命运捆绑的无力感。
他活着,她和弟弟才有活路。
他死了,一切皆休。
多讽刺!
船在夜雾中疾行,破开江水发出哗哗的声响,听着很有催眠效果,乔淞月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意识沉沉浮浮,刚要陷入昏睡。
听见一声梦呓般的呢喃,从软榻的方向传过来。
乔淞月和贺尘同时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戚鸣毓眉头紧蹙,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他此刻似乎陷入了梦魇,身体不安的扭动,手臂无意识地抬起,在空中虚抓着什么。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断断续续的呓语:
“别走……”
“我的……是我的……”
声音模糊不清,脆弱,透着一种执拗。
乔淞月心中情绪有些复杂,说不出的酸涩悲凉。这个男人清醒时候那么霸道冷酷,迷如深渊,在昏迷的脆弱时刻,舍弃不掉的居然是不允许她离开的执念。
贺尘也听到了,他眼神里满是担忧,瞥了一眼角落里的乔淞月,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外面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在船顶上空响起。
声浪巨大,狠狠砸在船体上,整个船舱都震颤起来,船壁上的夜明珠灯罩发出嗡嗡的共鸣,茶盏也被震得叮当作响。
瓢泼大雨像天河倒灌,倾泻而下,雨点大滴大滴砸在船顶和甲板上,狂风呼啸卷过江面,掀起大涛大浪,整艘大船像暴雨中的一片树叶,开始剧烈摇晃,颠簸。
“怎么回事?” 贺尘脸色剧变,站起身厉声喝问。
“贺大人,不好了!” 一个侍卫浑身湿透,跌跌撞撞地冲进舱门,声音满是惊恐,“起大风浪了,船速又太快,前面好像有暗礁,舵手根本看不清航路。”
“大人,还有后面,有船跟上来了。” 另一个侍卫也冲了进来,连忙报告实况,“好几艘船,速度极快,不是寻常货船,上面挂着一面黑鱼旗,像是杀手组织‘黑鱼鲸’的快船,是码头那批人,他们追上来了!”
贺尘和乔淞月飞快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了然。现在他们身处在狂风暴雨,暗礁险滩,后面又有追兵,戚鸣毓重伤垂危,生死未卜,他们算是到了绝境。
“别慌,不能停下,先稳住舵,避开暗礁全速前进。” 贺尘对着侍卫咆哮着下达命令。
他拔出腰间的银色短刀,郑重说道:“夫人,守在侯爷身边。外面交给我。”他转身冲出去。舱门开了,又在狂风中关上,飘进来一缕狂风骤雨混着厮杀的叫喊声。
舱室里只剩下乔淞月和昏迷不醒的戚鸣毓,船体在狂风巨浪中颠簸,摇晃,看起来随时可能倾覆,东西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不停发出碰撞,舱室内光线不稳,一切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像在梦中,乔淞月觉得很不真实,她抓住船壁上的一个铜环,勉强稳住身体不被甩飞。
她该怎么办,还能做什么。
周身环境太过颠簸,眼看着戚鸣毓痛苦蹙起眉,伤口绷带又逐渐透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口中断断续续的呢喃声依稀可辨:
“……别……”
“……淞月……”
“……不,不要走……”
乔淞月有些不确定,他是在叫她的名字吗?
他那只徒劳抓握的手,看起来那么绝望无助......
鬼使神差地,她松开了抓着铜环的手,扑倒在地,在风雨飘摇的船舱里,艰难匍匐挣扎,一点一点朝着戚鸣毓那边挪过去。
她伸出自己冰凉颤抖的手,慢慢地,轻轻地,覆在了戚鸣毓那只在空中胡乱抓握的手上。
俩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好像有一股奇异的电流穿透了她皮肤,心窝里一阵暖意,她全身顷刻间蓄满了力气。同样的,戚鸣毓那只躁动不安的手,像得到了安抚,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一瞬。
乔淞月俯趴在软榻边,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异样触感,来自戚鸣毓微弱,真实的脉搏跳动。
船窗外,惊雷滚滚,暴雨如注,杀声隐约。
船舱内,灯火摇曳,满地狼藉。
她紧紧握着那只冰凉的手,戚鸣毓贪恋那点温暖,手微微用力,想要把那只手拉得再近些。乔淞月觉得他这脆弱的依赖感,与他清醒时深不可测的模样,形成了巨大反差,她生出一种荒谬感,还有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被他脆弱模样所触动的心弦震颤。
“冷……”他还在呢喃,流露出痛苦。
“冷你活该。”乔淞月咬着牙挤出这句低吼,她空着的左手,却急匆匆地探向自己腰间的衣带,用力扯开身上云锦外衫,露出里面一大片柔软干燥的细棉里衬,她脱衣服的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发泄般的蛮横:“戚鸣毓,这次是你欠我的。”
一边撕扯,一边低吼,像是在说服自己,“回头要你还我的。”
她把脱下来的温暖里衣拿在手里,俯身,用力掰开戚鸣毓攥着她的手。别看他昏迷了,手劲依然不小,几番用力,直到她额头冒出细汗,才勉强把他五指掰开一丝缝隙。
趁这个空挡,她飞快地把带着她体温的衣衬展开,裹缠在戚鸣毓身上,盖住他肩头伤口。她动作笨拙却异常用力,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愤怒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勒进这层薄薄的布料里,严严实实全都裹住。
“还冷吗,忍着吧。”她恶狠狠地又扯下一块布条在他胸前打了个死结,勒得他昏迷中都发出一声闷哼,“祸害遗千年,你可没那么容易死。”
手下刚做完动作,“砰”一声响,整艘大船像被一只巨手从水下高高托起,又重重砸回水面,船体发出临近解体的呻吟,乔淞月被忽如其来的巨震狠狠抛起,撞在旁边的船壁上,她后背剧痛,眼前乱冒金星,险些晕过去。
船舱下面有些异动,她耳边隐约听见了木板碎裂声,糟了,不会是船裂开了吧。像是印证了她的猜测,接着就看见江水从地板缝隙里涌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