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老渔夫年岁约莫六十上下,背弯的厉害,脸上写满了雨雪风浪的痕迹。他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蓑衣,戴着破斗笠,眼珠在灯光下转动,带着一种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磨砺出的沉稳老道。

    那个年轻人约莫十五六岁,身材精壮,皮肤黝黑,眼神里透着淳朴和一丝未褪尽的稚气,此刻正焦急地蹲在地上,扶着受伤的戚鸣毓。

    “老天爷,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老渔夫望着甲板上气息奄奄,浑身是血的三人,咧了咧干瘪的嘴,发出惊叹:“伤成这样了还能喘气儿,嗯,命可真够硬的。”

    他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乔淞月身上:“小娘子,你们这是......”

    乔淞月被看的有些羞哧,挣扎着想开口,却发现喉咙火辣辣地疼,只能发出些模糊的气音。

    “老人家,” 贺尘强撑着开口,言简意赅道:“我们是行商之人,路遇水匪,船沉了......多谢搭救之恩,我们必有重谢!” 他最后加重了“重谢”二字,目光锁定住老渔夫表情,想从里面窥探一些信息。

    “水匪?那群天杀的玩意,真不是个东西。” 年轻小伙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愤恨神色,“我等会想办法在船上挑个高杆灯,告知计划出船的人,让大家早做防备才好。最近江上一直不太平,官府都管不了。”

    老渔夫没接年轻小伙的话茬,他眼睛黏在了乔淞月身上,往前凑近了两步,马灯的光线正好照亮了她颈边靠近锁骨的位置,那有一道寸许长的红色伤痕,伤口被江水泡得发白,但依能看出是被锐器划伤的。

    说来她这伤,是昨夜在船舱混战时,不知是被飞溅的碎裂木片还是黑鱼鲸小喽啰的刀锋划伤的,当时情况混乱至极,乔淞月只顾着逃生,自己都未曾察觉。

    老渔夫的眼珠紧紧盯着那道伤痕,喉头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哝。他抬头,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上,没有惊讶或怜悯,满是麻木。

    他咧开嘴,声音平静问道:“小娘子颈上这道口子,看起来新鲜得很呐......这伤不是江里的石头能划拉出来的吧?”

    乔淞月闻言,下意识抬手想去捂住那道伤痕,动作却僵硬在半空,这道伤暴露了贺尘“行商遇劫”的谎言。怎么办,她要如何圆谎?

    “是......” 乔淞月喉咙发紧,下意识地想顺着对方的话,编造出一个混乱中撞上断裂船舷木刺之类的借口,可老渔夫眼里的锐光,让她所有蹩脚的谎言都堵在了喉咙口。

    贺尘原本调息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冲向老渔夫。

    船上的气氛有些低沉,防风马灯在狂风中摇曳,豆大的雨水砸在甲板上溅起水花,发出噼啪声。

    “咳咳咳”那边几声撕心裂肺的呛咳,一大口暗红发黑的血,从戚鸣毓口中溢出来。

    “侯......主子!” 贺尘扑到他身边,连忙去察看鸣毓的情况。

    “爹,他吐血了,好多血!” 年轻小伙阿水也吓坏了,指着地上的血惊呼,脸上满是惊慌。

    老渔夫看着那滩黑血,又看看贺尘那副天塌地陷的模样。他撇了撇嘴,发出一声粗哑叹息:“啧......伤已经到肺腑了,又泡在雨里,神仙也难救了......”

    他眼珠在他们三人身上再次扫视了一圈,像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抬起枯瘦如柴的手,对着蓬船方向指了指:“阿水,搭把手,把人抬进去。舱底还有点干草,总比在外面淋着雨强。”

    乔淞月惊魂未定,刚才那口血,戚鸣毓的伤势真的恶化到了如此地步吗,还是贺尘藏在袖中的短刀暗中做了什么。

    “多谢老丈!” 察觉到对方的好意,贺尘收敛了杀气,脸上挤出感激涕零的虚弱表情,对着老渔夫连连拱手,劫后余生地哽咽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快,这位阿水兄弟,麻烦搭把手!”

    在阿水和贺尘的合力下,戚鸣毓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了船舱。船舱里狭小低矮,充斥着一股陈年鱼腥,汗臭和霉烂木头的刺鼻气味。阿水麻利地抱来一堆还算干燥的稻草铺在角落,贺尘小心翼翼地将戚鸣毓安置其上。

    乔淞月也跟了进来,缩在舱门口附近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抱着膝盖,止不住地细细发抖。她看着贺尘动作轻柔地为戚鸣毓擦拭嘴角的血污,整理散乱的绷带,那份专注和小心翼翼,与他刚才在甲板上显露的凌厉杀机判若两人,这忠仆......心思深得可怕。

    老渔夫矮着身子也挤了进来,蹲在戚鸣毓旁边,眼睛仔细打量着那包扎处渗出的血迹,“啧啧......小娘子,你男人这伤啊,像是被火燎过,还有这肩头的贯穿伤是弩箭,打家劫舍的水匪会用这玩意儿?” 他抬头毫不掩饰望着乔淞月。

    乔淞月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老渔夫,句句都在戳破他们的谎言。

    “是......” 她捂住胸口,脸色发青,一副不胜雨打风吹的柔弱模样,艰难地开口道:“哪里知道这匪徒凶残,船上会带着有弓弩......混乱中......”她泫然欲泣禁了声,看起来是不愿再回想那些惨事了。

    “爹,你问那么多干啥,这人都快不行了!” 阿水到底年轻,看乔淞月被这般逼问,心下不忍,端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碗过来,里面是半碗浑浊的温水,“先让他们喂点水吧。”

    老渔夫看儿子如此不争气,晒了口气,收了声,别过脸去。

    贺尘讪讪接过碗,道了声谢,他小心翼翼地先用指尖蘸了点水,润湿戚鸣毓干裂起皮的嘴唇,昏迷中的戚鸣毓似乎感受到一丝滋润,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光喝水顶啥用呦!” 老渔夫看见之后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舱内一个用破布盖着的旧陶罐旁,掀开布,从里面摸索出一小包东西。他打开油纸包装,露出里面几片形态扭曲的干枯根茎,暗褐色的什么物什,散发出一股浓郁带着泥土腥气的苦涩药味儿。

    “喏,” 他把那几片干巴巴的根茎递给贺尘,“乌山参的须子,压箱底的仙货了。拿一片嚼烂了,撬开他的嘴,一点点喂下去,吊命的玩意儿。能不能撑到岸上......看他自己的造化喽。”

    “乌山参?” 贺尘眼中一片狂喜,他双手微颤地接过那一片珍贵的参须,连声道谢:“多谢老丈大恩大德,我们主子若能活命,定当厚报!厚报!”

    老渔夫摆摆手,目光却再次不经意地扫过俩人身上的伤,那显然不是水匪能造成的伤口,最后又落在戚鸣毓肩头被烙灼过的痕迹上。他咧了咧嘴,终是没说什么,转身走到舱门口,留下一个沉默充满疑云的背影。

    阿水看看父亲,又看看舱里诡异的三人,不解的挠了挠头,也走了出去帮忙摇橹,好让船能走得更快些。

    贺尘把那片干枯的山参须,递给乔淞月:“夫人,喂药这活,还是您来吧。”

    乔淞月呆住了,什,什么?让她喂药,这药须得在嘴巴里嚼碎才能......

    你怎么不嚼?她望着贺尘,眨巴了一下眼睛,没接。

    贺尘明白她的意思,无可奈何道:“夫人,您是当家夫人,您要是不介意我这么来,我也不介意这么来,可外面......”

    他看了眼外面甲板上的父子俩,他们要是看见娘子不着急,仆人心急火燎嚼药喂药的场景,这主子不像主,仆人不像仆的,岂不又生疑心?而且,戚鸣毓这情况,不能再迟疑了。

    乔淞月心尖揪紧,再无他法,只好挪到戚鸣毓身旁,愤然接过参须,放进自己嘴里,气呼呼的用力咀嚼起来,恨不能在戚鸣毓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苦涩无比的味道瞬间弥漫在舌尖,她眉头紧锁,却嚼得极其认真,片刻后,她俯下身去。

    贺尘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乔淞月侧脸莹润细腻泛着冷光,嘴唇轻颤着贴上戚鸣毓微凉的薄唇,她肩上一缕乌黑的鬓发垂落,掩盖住了通红的耳畔。

    她舌尖小心翼翼顶开齿关,把嘴巴里的参泥用一点点缓缓渡入,好在戚鸣毓撬开的唇齿并没有抗拒这参药味道,苦涩混合着她清甜的吐息,在两人唇齿间共同弥漫。乔淞月明显从未做过这种事,唇瓣相贴处,一丝药汁滑落,留下一道明亮的湿痕......

    戚鸣毓喉间无意识地滚动,顺利咽下了这点珍贵的药,也咽下了此刻这无声滚烫的缠绵。

    时间在沉默和船身摇晃的吱呀声中缓慢流逝。

    待参泥全部喂完,乔淞月“呼”地一声,连忙撇开身子躲到门口,低垂着头面红耳赤地一边用手扇风,一边急促的喘气。不行,这太要人命了,她觉得自己被贺尘“坑”了一把,下次她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贺尘走过去,撩拨了一点温水小心地清理着戚鸣毓嘴角残留的药液,做完之后,他靠着船壁坐下,闭目调息,脸色惨白一片,他胳膊伤口明显伤的不轻,却一直没顾得上包扎清理。

    乔淞月探出头,觉得外面呼啸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

    “爹,雨快停了。看前面......能看到濛州码头的灯火了!” 阿水带着兴奋的声音从舱外传来。

    濛州,终于到了。

    闻声,贺尘睁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他挣扎着想起身查看,却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乔淞月望向舱外,看到远处风雨渐歇的江面上,一片星星点点的灯火,然后又是一片,再一片,片片相连勾勒出码头模糊的轮廓。希望就在眼前了,可她的心却沉甸甸的,没有丝毫轻松。

    濛州知府,曾受过老侯爷的大恩,这知府真的可信吗,岸上等着他们的,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凶险的陷阱呢?

    戚鸣毓在参须药力的刺激下,似乎又陷入了梦魇,不安的翻着身子。他口中不停念叨道什么,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近乎委屈的执念:“不要......别走......”

    乔淞月返回到他身边,刚想伸手抚慰,却被他一把紧紧攥住了手指,他手劲向来很大,乔淞月吃痛,瞬间蹙紧了眉,但仍忍着没动,由着他抓紧了手。

    濛州码头的灯火,穿透渐渐稀疏的雨幕,在浑浊翻腾的江面上投下破碎摇晃的光影。这艘破旧的渔船像一只疲惫的水鸟,在阿水娴熟的操控下,灵巧的穿过停泊的货船间隙,缓缓靠向一处偏僻的小栈桥,栈桥老旧的木桩发出“吱吱呀呀”的承重声。

    “到了,爹!靠稳了!”阿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把缆绳麻利地套在湿滑的木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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