汩汩参汤被强行灌入戚鸣毓口中,别人强逼着的滋味并不好受,他本能地抗拒,呛咳,身体剧烈挣扎,却被乔淞月更用力的捏住下颌,一点都动弹不了。参汤不断顺着他的嘴角,脖颈流淌,夹杂着咳出的血沫,被子上一片污渍,场面那叫一个惨烈。
周之焕等人在一旁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背脊发寒,很难评论,他吞了吞口水,这侯夫人……当真是……悍烈如斯,绝不胜绝。
然而她这粗暴至极的手段,竟然真的起了作用,几大口滚烫浓烈的参汤被强行灌入腹中,戚鸣毓的呛咳居然缓和了,虽然还在痛苦地喘息,但胸口的起伏比刚才平稳了一点,脸上的潮红也略微消退了一些。
薛神医看着这一幕,嘴角抽搐了一下,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最终全部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也好……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好,好啊……”
乔淞月丢开空碗,看着戚鸣毓唇边残留的血迹和参汤,和那张痛苦微微扭曲的脸,她心中并无半分怜惜,居然有种兴奋感,把他压在身下霸凌欺辱,挺刺激的,那感觉真让人上瘾,她松开捏着他下颌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滚烫的触感和下颌骨的坚硬轮廓,她竟还想着再来一次。
“薛神医啊,”施完金针之后,周之焕见戚鸣毓情况稍稳,连忙急切问道,“侯爷这伤势……究竟如何啊?何时才能好转,下官,下官还需侯爷示下……”他是真着急,自己的小命眼下还没着落呢。
薛神医眉头紧锁,捋着胡须,沉吟片刻,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侯爷此番,是旧伤叠新创,邪毒入心,损耗过巨,元气已伤及根本,非猛药可医,更需……天时人和相辅。”
“天时人和?”周之焕不解。
薛神医的目光,极其隐晦地,飞快看了眼站在床边,面若冰霜,衣裙上还沾着污血和参汤的乔淞月,只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话里话外带着一种玄乎其玄的意味:“侯爷脉象沉滞淤塞,心火炽盛,却又虚寒入骨,此乃阴阳相冲,水火不济之危兆。寻常药石,恐难奏奇效。若欲固本培元,激发生机,或许……需得一丝极阳之气引动,化开这至阴至寒的淤塞死局……”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更低道:“古法有云,冲喜……或可引动生机,调和阴阳。”
冲喜?
周之焕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马上满面红光,激动万分。
冲喜!对啊!就是冲喜!
侯爷与夫人虽已成婚,但众所周知那是圣命难违的权宜之计,毫无喜庆可言,可能就是这些缘由,侯爷身子骨才会一直不大好。如今侯爷更是重伤垂危,若能用一场真正的,盛大冲喜婚事,引动吉气,冲散病厄,调和阴阳……这简直是天赐良缘嘛,当然更是他周之焕戴罪立功,攀附侯府的天赐良机。
“冲喜!对啊!就是冲喜!”周之焕对着薛神医连连作揖,“神医妙法,神医妙法啊!下官这就去办,立刻筹备,定要办一场轰动整个霖川与濛州的盛大婚仪,为侯爷冲喜,引动吉气,驱散病厄!”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因操办侯爷冲喜大婚而重新获得圣眷,飞黄腾达的美好景象,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贺尘靠在柱子上,闭着眼,眉头轻挑,什么冲喜,冲洗什么?不知所谓。
而乔淞月在听到“冲喜”的瞬间,觉得这个世界疯了吗?
冲喜?把她当成什么了,一个用来冲撞晦气的工具人,一个用来引动他所谓生机的活祭品?
这该死的疯子!这该死的世道!
她转头,气鼓鼓的瞪着薛神医那张故作高深的脸,又看了眼周之焕那副激动谄媚的嘴脸,最后,又看向床上,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的戚鸣毓身上。
该死的男人,别装,起来,倒是说句话啊!
“戚鸣毓,想拿姑奶奶冲晦气?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她忍不可忍,指着床上苍白昏迷的男人,大声控诉:“与其费心冲什么狗屁喜,不如现在就送你一程,省了麻烦更痛快!”
话音未落,她竟真的不管不顾地朝着戚鸣毓走过去,双手成爪,直直抓向了他的咽喉。
“夫人!不可!万万不可!”贺尘不顾重伤,快速扑上前阻拦,周之焕和薛神医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
乔淞月眼看就要碰到戚鸣毓颈间了,戚鸣毓的手忽然抬起来,牢牢地抓住了乔淞月的手背,俩人瞬间肌肤相触,
乔淞月像雷击了一样,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发现抽不动,全身不自觉的惊起一身冷汗。
戚鸣毓闭着眼,仿佛仍在深沉的昏迷之中,苍白的脸上毫无波澜,被汗水浸透的额发凌乱地贴在皮肤上,他梦呓般的声音幽幽响起:“怎么,怕了吗?”
乔淞月无言,僵在原地。
暖阁内一时间没人敢说话,周之焕和薛神医吓得瘫软在地,大气不敢出。这暖阁里的每一幕,都超出了他们能理解的范畴。
“冲喜”是他俩先挑起来的话头,本以为是一桩美事,这实际情况似乎不妙啊,夫人看起来极不愿意,听完竟要“谋杀亲夫”,这反应太激烈太不寻常了......
而侯爷的反应也很微妙,并没有阻止,周之焕大脑快速运转,想着如果换做自己会如何,秉承着“男人最了解男人”的想法,他大胆揣测侯爷可能是想的,他得极力促成此事。
“夫,夫人啊。”周之焕鼓起勇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冲喜……冲喜是为侯爷性命着想啊,薛神医金玉良言,下官……下官立刻去办,必办得风风光光,定能冲散病厄,引动吉气。求夫人……以大局为重啊!” 他将头磕得砰砰作响,额角鲜血淋漓,只求能抓住这唯一的救命机会。
说什么大局为重,凭什么偏偏就得牺牲她,乔淞月只觉得荒谬。
她看着脚下像烂泥一样不断哀求的知府大人,哭的嗓子都哑了。再看看床上那无声无息,却掌控着众人生死的戚承毓,再想想如青弟弟……顿时泄了气,只剩无力,罢了,罢了,让他们闹吧。
她缓缓地抽回了手,缓缓转过身背对床,她低声道:“……随你们吧。”
周之焕闻言,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出暖阁,欢天喜地布置冲喜大典去了,薛神医也战战兢兢地退下,表示要重新斟酌药方。
而贺尘则望着乔淞月僵直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气息微弱的戚鸣毓,最终也没说什么,安静地退到角落去了。
暖阁内,只剩下两人。
一人僵立如雕塑,背影透出无力的绝望。
一人无声卧于病榻,像只沉睡的猛兽。
时光转瞬即逝,濛州知府衙门内外,张灯结彩,红绸铺地,锣鼓喧天。
因为周之焕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办事效率出奇快,不分昼夜不吃不喝,累坏了脚,熬肿了眼,几乎掏空了府库,倾尽濛州全城之力,将这场“冲喜”大婚操办得极尽奢华隆重,力图冲散笼罩在知府衙门上空的阴霾与不详。
流水席从府衙正门一直摆到三条街外,全城百姓如同过节,熙熙攘攘,议论纷纷。然而,那喧嚣喜庆的声浪,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寒冰,一点也透不进听荷小筑暖阁深处来。
不相干的外人欢天喜地,一派祥和,彼此见了面喜气洋洋的互送祝福,沉浸在大婚的喜悦里,这场喜事的主人却愁云惨淡,毫无生气。
乔淞月像一个精致的人偶娃娃,被一群战战兢兢的丫鬟仆妇围绕着。沐浴,绞面,梳妆……细腻的香膏涂抹在脸上,然后是描眉画眼,香腮红唇,最后一顶沉重的凤冠压在头上,大红的嫁衣如火一样裹住她全身,金线刺绣的凤凰于飞图案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这些全都是吉祥喜庆的物件,却只让她感到窒息一样的束缚和压抑。
又来了,又来了,这些过程她可太熟悉了,她上次就是这样从早准备到晚,被八抬大轿送进了侯府,成了戚鸣毓的妻。她从头到尾毫不走心,甚至当晚还想着,日后要离开他,自己做主找个喜欢的情郎做夫君,可如今,兜兜转转竟又原封不动重来了一次,她要嫁的新郎,仍旧是戚承毓。
她这次也仍旧没走心,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俊俏脸庞,胭脂水粉已经掩盖不住她眼下的青黑痕迹了,眉宇间更是浓得化不开的愁思。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刺目的鲜红,觉得无比讽刺和悲凉,眼里全是厌倦与疲惫。
冲喜?
多么可笑。
她的“喜”,不过是另一场精心策划的囚笼。她的“吉”,系于一个用婚约将她锁死的疯子身上。
“夫人……吉时快到了……”喜婆的声音带着谄媚,温柔极了,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她视线瞬间就被一片血红淹没了。
然后她被人群簇拥着,像提线木偶般走出小筑,到了外面就听见震耳欲聋的锣鼓鞭炮声,喧嚣的人声像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她麻木的耳膜。
她看不见路,只能任由人搀扶着,踏过铺地的红毡,跨过火盆,来到了知府衙门精心布置,同样铺满红绸,挂满喜字灯笼的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