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把一个初入商贾之家,对码头粗鄙环境尚不适应,又带着点官家小姐矜持的小妇人演得惟妙惟肖,委屈中带着为自己先生开脱的怯懦,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然而,赫公公眼里却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失望,这幅样子好像没有达到他心里预期,不是他想看的“好戏”。
他端起酒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带着笑意问道:“呵呵呵,咱家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别的本事没有,这双眼睛,看人看事倒还算准。乔姨娘这通身的气度,这眉宇间藏不住的清傲,这谈吐间的分寸。可不像会被区区木刺吓破胆的寻常女子。倒像是啊......” 他眼睛忽然直视乔淞月,盯着她楚楚动人脸,阴森的开口道:“像是心里憋着一股狠劲儿,伺机而动的......小毒蝎子。看着柔弱,骨子里......怕是硬得很呐。”
席间几个富商一听他用小毒蝎子去形容一位娇弱女子,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眼睛骨碌碌的在乔淞月和赫公公之间来来回回切换,一时间拿不准接下来的发展是个什么苗头。
乔淞月心里也是一惊,心里想,这老阉狗果然刁钻老辣,竟然是想逼她露出“不甘”的本性来。
她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泫然欲泣,惊惶无措的表情,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凌厉指控吓懵了,求助一般的,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委屈望向身侧的戚鸣毓,声音带着哽咽:“先生......妾身......妾身没有......” 那眼神,三分惊惧,三分茫然,三分委屈,还有一分像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刚刚好。
“呵。” 一声短促,带着几分嘲弄意味的低笑响起。
是戚鸣毓。
他不想寻常人遇到这种事就拍案暴怒,只见他身体微微后仰,舒舒服服的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小酒杯,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打破了沉默,也一下子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后乔姨娘那张惊惶委屈的小脸,“小毒蝎子?公公这比喻......倒是别致。” 戚鸣毓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商贾的从容,又糅合了他对乔姨娘百般宠溺的纵容,“不过,公公怕是看走了眼。” 他微微倾身,伸手,轻轻一拽一拉,大手就捏住了乔淞月小巧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来,把那道伤痕和他眼中的深意简单明了的暴露在赫公公眼前。
他的指腹温热,力道适中,带着狎昵,却又奇异地不显的轻贱。
乔淞月被迫不得不跟他对望,眼前他那双幽静的桃花眼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
“她呀,” 戚鸣毓的拇指指腹,微微用力,在她柔软娇嫩的皮肤上,缓慢地,若有似无地摩挲,划过乔淞月脸上那道结痂的血痕边缘,动作暧昧,充满了占有欲。
“她就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小娇娇儿。乔家没出事前,那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千金小姐。如今落了难,被对头逼得走投无路,她爹娘跪着求到戚某跟前,戚某见她可怜,又生得这副......勾人的模样,才一时心软收了下来。”
他顿了顿,望着乔淞月被他摩擦之后,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眼中强忍的屈辱水光,他满意极了,温柔又残忍道:“什么小毒蝎子?公公您是没瞧见她刚进门那会儿,对着镜子掉金豆子的模样,活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病猫,可怜又......有趣。”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好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至于这道小伤疤么,是她自己使小性子,跟爷闹别扭,别以为爷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分明是自己不小心划的。还没说她两句呢,就哭得梨花带雨,好像我把她怎么着了似的。她这性子,说好听点是娇气,说难听点......”
他轻笑一声,狎昵道:“就是欠收拾!不过嘛......” 他坐直身体转向赫公公,眼神里带着商人的精明,清楚的传递出一个眼神,那意思是男人间“你懂的”的意味,“这朵带刺的野花儿,收拾起来,才更有滋味儿,公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这番话,把一个风流倜傥,深谙调教之道。既享受美人娇嗔又牢牢掌控一切的富商巨贾演绎得淋漓尽致。
语言不见粗鄙,动作狎昵却不低俗,把“强占”美化为“怜香惜玉的收留”,把乔淞月的“不甘”定性为“娇小姐的任性”,完美化解了赫公公的诛心试探。
更妙的是,他话语间流露出的那种对“猎物”的欣赏,掌控和一丝床帷之事隐秘的“调教”乐趣,比直白的暴戾更能取悦赫公公这样心理扭曲,喜欢窥探他人密辛之人。
赫公公眯眯眼里的怀疑和失望终于彻底消散了,现在全是饶有兴味,看戏一样般的满意,甚至还带上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的暧昧笑意。
他轻轻抚掌呵呵呵地低笑几声,声音沙哑,很是赞赏:“妙!妙啊!戚三老板果然是个妙人。很懂情趣嘛,会享受。这带刺的野花儿,收拾起来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咱家今日算是受教了。”
他放下酒杯,身体靠回椅背,挥了挥手,“罢了罢了,美人性情娇些,才更显难得。只是戚三老板这‘收拾’的功夫,也得讲究个分寸火候,莫要真伤了这朵娇花才是,眼瞅着还怪让人心疼的。”
戚鸣毓听了,但笑不语。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酒过三巡之后,在戚鸣毓八面玲珑,投其所好的奉承下,气氛竟然显出几分诡异的“融洽”来。
赫公公喝多了之后,更是谈兴渐浓,言语间开始隐晦地提及霖川风物,商路行情,甚至有意无意地试探戚鸣毓对某些“特殊货物”的兴趣和渠道能力。他口中的“特殊货物”,也就是世方王府的那些走私品。
戚鸣毓则见招拆招,时而装傻充愣笑着打哈哈,时而配合他露出贪婪意图,适当的展示下自己的门路,把一条实力雄厚,野心勃勃又急于攀附权贵的“地头蛇”形象演绎得滴水不漏。
一旁的乔淞月则始终扮演着那个美丽安静,偶尔在“戚三先生”对她做出放荡举动之后,而微微蹙起眉头,流露出她隐忍屈辱表情的花瓶。她无视他轻抚她鬓发,垂眸敛目,默默观察,把赫公公每一句闲谈的话语,每一个眼神的细微变化,都默默地刻录在心间。
她发现这赫公公虽然面上言笑晏晏,但是他眼底深处,始终盘踞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果然,就在戚鸣毓再次举杯,气氛已经达到了微妙的“和谐”顶点时,赫公公突然把话锋一转,假惺惺的关切起来,眼睛再次牢牢的黏在乔淞月的脸上:“乔姨娘似乎......不大喜欢这酒啊?脸色瞧着有些淡。来人,把咱家从宫里带出来的那碟‘八宝琉璃酥’端上来,给乔姨娘尝尝鲜。这酥点用料金贵,做法繁琐,连皇后娘娘吃了都赞不绝口,寻常地方可轻易见不着的。”
“是。”一名侍立在角落,面无表情的小太监,立刻端上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青玉碟。碟中盛着七八块看起来造型各异,玲珑剔透,像冰雕玉砌的点心,点心精致绝伦,美得不似凡品,开盖之后立刻就散发着清雅诱人的甜香味。
赐食,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御赐的点心。这可不是什么恩宠,而是赫公公阴毒又致命的试探。
如果乔淞月表现出有丝毫犹豫,验毒,拒吃的举动,哪怕只是本能地看一眼身边的戚鸣毓,那立刻就会坐实她“官家小姐懂规矩,有疑心”的身份,可如果她贸然吃了,万一有毒,赫公公又一口咬定没毒,他完全不知情......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席间众人都屏息而待,望着那碟点心,又紧张地望向乔淞月。
这娇弱柔美的乔姨娘会作何举动呢?
乔淞月心头百转千回,面上却一片沉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此时此刻她扮演的是被“戚三先生”半强迫收下的外室,是一位对宫闱规矩懵懂,又带着点娇气任性的落魄小姐。
正常情况下,现在她应该是被这忽如其来的“恩典”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可能因为不喜欢甜食,流露出些许不情愿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电光石火间,她试着根据对赫公公性格的猜测,结合自身情况,做出了她认为最正确的反应。
只见她先是微微一愣,似乎对赫公公的“恩典”有些懵懂。
随即目光落在那碟精致,散发着清冷甜香的点心上,眉头蹙了一下,小巧的鼻尖也微微皱了皱,流露出独属于“娇小姐”对甜腻之物本能的挑剔神情,极其不喜。
她怯生生地望向赫公公,声音带着为难,软软糯糯道:“公公......这......这点心太金贵了......妾身受不起,妾身其实......不大爱吃太甜的点心呀......” 她说着,往戚鸣毓身边缩了缩,仿佛在寻求庇护,更像是在撒娇抱怨这不合口味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