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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的教堂(十二)

    常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地在一旁研究座钟,对这边几个人讨论的事情充耳不闻。

    “可是。”楚绪面对周辰,想起了第一天宋睿死后的情景:“常七给我们带过来万神教会的经书。”

    “楚绪,你是不是记忆出现混乱了……”周辰眉头拧成疙瘩,“那天在诊所,是我把咱们两本书放在随身包里带过去的!哪有什么常七送书?”

    楚绪嘴巴开合,试图列举更多来证明常七真实存在:她睡眠规律,每天早上都在同一个时间叫自己起床吃早餐,她吃饭分量很大……

    话到嘴边,又被无力感堵了回去,眼前三人脸上真挚的不解和怀疑不是弄虚作假。

    楚绪用三分法分析眼前情况:

    如果常七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那任何争辩都徒劳无功。

    如果常七真实存在却唯独自己可见,那和她是自己的“幻想朋友”没有任何区别。

    常七现在变成了薛定谔的猫,游走在现实和幻觉的边界。

    楚绪感到一阵眩晕:

    清空清空清空,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这些……

    楚绪给自己洗脑。

    “咱们快点走吧,莫莉小姐的课我不想迟到……”戴智轩语气着急,他先前迟到几次,已经被莫莉小姐记了过。

    莫莉小姐不会给你记迟到了,楚绪心想。

    因为我把她杀了。

    四个人各怀心思,气氛沉闷地离开了钟室,来到教堂大厅准备今天的日课。

    众人已经到齐,但都不约而同地隔着何靖鱼几个座位坐。

    楚绪一靠近,就闻到何靖鱼身上浓重的臭味,还夹杂着微微的冲鼻子的甜味。

    按照时间表,此时莫莉小姐应当带领众人继续学习教义,等到四点排练祝祷歌的时候,哈克森太太也会准时出现弹钢琴伴奏。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莫莉小姐的身影却迟迟没有过去。

    十五分钟,对于众人而言格外漫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莫莉小姐是不是午睡过头了?”

    “她不会还在哪里吃午餐吧?”

    “听说有些人会去临镇布道,莫莉小姐是不是……”

    各种各样的猜测此起彼伏。

    楚绪混在人群中,面上露出和大家一样的疑惑,心里却清楚得很。

    “奇怪……我上午还见到莫莉小姐往诊所方向走了。”说话人边说边看向楚绪。

    楚绪甚至不需要刻意编造理由,只要顺着目击证人的描述回答:“对,她说胃不舒服,上午来诊所找我开了点药。”

    由于楚绪语气太平淡、目光太坦然,这句“伪证”没有任何人注意。

    “希望她现在身体好受些了。”身旁常七回答。

    的确,她再也不会感受到疼痛了。

    众人还在继续等待莫莉小姐,楚绪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

    常七如影随形,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下午太阳正艳,楚绪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

    阳光在常七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常七的存在显得如此真实,却又如此虚幻。

    楚绪锐利目光审视着眼前朝夕相处数日的“室友”。

    常七还是那副样子,三十岁上下,高马尾显得很活泼,圆脸蛋非常甜美的样子。

    “你是谁?”楚绪压低声音,终于问出酝酿许久的问题。

    常七神色毫无波澜,她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我是常七。”

    “我当然知道你叫常七。”楚绪进入这个任务后第一次有挫败感,“问题在于你到底是什么?”

    “你是只存在于我的……”楚绪反复斟酌,“我的幻觉里……还是一个活生生、但只有我能看见的人?”

    常七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困惑的表情:“这两个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

    不都是只有楚绪能看见而别人看不见吗?

    楚绪:“请你正面回答我。”

    令楚绪意外地,常七仍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怎么能知道别人能不能看得到我?”

    楚绪:“他们都看不到你,为什么只有我能?你的存在给我带来了很多困扰!周辰他们现在大概以为我疯了!”

    常七语调冷了下来:“楚绪,我只是在做着我该做的事情。”

    “你不清楚,在任务世界保持规律生活也不轻松,”

    “……我还是喜欢,理智值没那么高的你。”

    一整个下午,楚绪都在反复回想她和常七的对话。

    难道她不应该把加点都加到理智值上?

    常七的存在绝非简单的幻觉,或者自己能看见而别人看不见。

    她好像与另外某件事绑定在一起。

    ……

    夜幕低垂,指针接近九点时,楚绪和昨天一样敲响了哈克森家的房门。

    哈克森太太没有穿平时的裙装或者睡袍,一身干练的运动服让她看起来判若两人。

    “先进来吧。”哈克森太太语气警惕。

    客厅的景象让楚绪微微一怔。

    流理台上不再是芳香四溢的水果篮,而是摊开的枪械零件和弹药箱。

    哈克森太太飞快地擦拭检查武器。

    “哈克森太太,你这是……”

    “做必要准备,确保万无一失。”哈克森太太没抬头,利落地往后腰别了把手枪,“莫莉,是你杀的?”

    楚绪十分警觉,一时间没有回答。

    “不用紧张,我刚才只是猜测。咱们俩还有合作关系,我不是在指责你。”

    哈克森太太又突然想起来。

    “对了,你带我去的地方,应该不禁止带点防身装备吧。”

    “倒是没说不让带。”楚绪目光扫过那些武器,“但你这阵仗,是不是有点……”

    哈克森太太没有回答,只是兀自将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匣熟练地塞进上衣口袋。

    “给你的。”她递给楚绪一把格鲁克,楚绪白天还用它来学过射击,“你也预防万一。”

    楚绪没推辞,假意揣进口袋,心念微动,就瞬间将其收入了手腕收集器的收纳格中。

    现在她的五个仓位的收纳格用了四个:一把系统奖励的R92手枪,一把格鲁克,手术刀,还有莫莉小姐杀人未遂的贝壳项链。

    一切恐惧源于火力不足,身边还有哈克森太太这个用枪高手,衬得她昨晚单枪匹马赤手空拳进红教堂像极了过家家。

    九点钟声敲响,楚绪熟练地擦干净耳朵的温热血液,两人出门。

    教堂近在咫尺,哈克森太太望着熟悉的大门,声音微微颤抖:“我的孩子们……在这里面?”

    哈克森太太不敢相信,明明自己每天下午都会来教堂,怎么会毫无察觉。

    “是,但也不完全是。”楚绪率先推开门,眼前景象不再是白天熟悉的大厅,而是又变成了幽深潮湿的石质通道,“欢迎来到……红教堂。”

    哈克森太太第一次见到这个神秘通道,条件反射地裹紧了身上尺寸过大的红袍,跟上楚绪的步伐。

    “这是我昨天发现的秘密通道,哈克森镇长应该是把你的孩子带到那头去了。”

    哈克森太太沉默不语,通道里只有两人沉闷的脚步声。持续了很久,哈克森太太声音在幽暗中响起,像是诉说别人的故事:

    “当初发现自己怀孕时……我根本没想过要生下他们。”幽幽声音回荡在石壁上,是无数张嘴在同时开口,“我当时还没从刑侦大学毕业,未婚先孕又辍学简直是耻辱……”

    “后来……”

    “我认命了。”

    简单三个字,承载了千钧重量,也道尽了哈克森太太的妥协。

    “所有人都告诉我,要做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母亲。”

    “我努力扮演着这些角色,直到孩子消失。”

    哈克森太太声音艰涩。

    “当他们一个一个不见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撕心裂肺的痛苦。”

    “但我脑子里的声音告诉我,一个好妈妈要以寻找孩子下落为终身的目标与残念”

    楚绪沉默了。

    哈克森太太这样剖析自己的人生,比她歇斯底里地发疯更让人胆寒。

    她开始分析哈克森太太。

    哈克森太太越发和先前不同。

    不管是最开始饱受失眠困扰的她,还是拿上枪英姿飒爽的她。

    现在的她,像是突然挣脱了一部分束缚,开始审视自身的“觉醒者”。

    对,觉醒者。

    她的行为逻辑,她的寻找孩子的执念,是否是这个怪异的胡特镇给她强加的设定?

    “你叫什么名字?”楚绪询问。

    “在你成为‘哈克森太太’之前,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哈克森太太茫然地重复这个词。

    哈克森太太脚步顿住,痛苦地抱紧脑袋,“我……出生就叫这个名字!我只有这个名字!”

    楚绪哑然。

    眼前妇人,她的整个人生,她的喜怒哀乐,都不过是符号罢了,或者是npc的悲哀。

    甬道已经走到尽头,楚绪已经能听到红教堂里熟悉的吟唱声音。

    丰朔早就按照约定在此处接应,没想到楚绪还带着个陌生人。

    “到了。”楚绪转向哈克森太太,“我说到做到,把你带到这里。”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是你自己的选择。”

    哈克森太太点头,离开时又回头深深看了楚绪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感激、有决绝,还有殉道者的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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