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是水被迫从坑里飞溅出来的声音
月见山千景的小白鞋精准地踩进了污水坑,溅起的泥点糊了她的半截裤腿。
龇牙咧嘴地拔出灌满泥汤的鞋,袜尖湿漉漉黏在脚趾上。只动一动,湿透的袜子就在鞋里发出“咕叽”声,像踩着一只垂死挣扎的牛蛙。
今早占卜APP鲜红的提示瞬间蹦进了她的脑子:“今日忌白色!”她当时还不信来着…
“早知道就不边走路边刷什么驯养男神的鬼帖子了!”她在心里发出悲鸣。
鸣笛的卡车从身边经过,远处的有轨电车“叮当”碾过旧轨道,街头乐队的手风琴若有似无。布宜诺斯艾利斯刚刚下过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完蛋,这双鞋算是交代了…” 她愤怒地抽出纸巾,试图把鞋擦干净点。
显而易见,她失败了。
这双鞋是她熬夜抢的限量款,此刻鞋头开胶,仿佛在咧嘴嘲笑她:“驯养男神?先驯服水坑吧!”
悲愤交加,她抬脚踢飞了脚边的一颗石子。
‘哐当!’石子精准地命中了路边的铁皮垃圾桶,巨大的声响惊起一群灰扑扑的鸽子,它们惊恐地飞向天空。
…很好,这狼狈样就是她在《Q:在异国偶遇落魄男神的概率有多小?》的评论区激情开麦:“要是撞见了,绝对要趁虚而入把他驯养成我的狗!”的现世报。
而现在,更大的‘报应’来了。
刚刚的死动静惊动了和她不过一步之遥的长椅上的身影。
那人本来一副颓样地低头窝在阴影里,戴着宽大的兜帽,像一个被主人遗弃的破旧娃娃。此刻,似乎是被噪音惊扰,他微微动了一下,抬起了头。
几缕标志性的巧克力卷发从兜帽边缘滑出,紧接着是小半张苍白却依旧俊美的侧脸。
轰!
月见山千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这是她高中速写本里绝对的,唯一的主角——及川彻?!
她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
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落在他随意搭着的右脚踝上,那里胡乱地缠着几圈绷带,此刻正往下滴水,混着污泥的痕迹新鲜刺眼。
罪魁祸首无比明显--就是她
“月见山?”沙哑的嗓音砸得她浑身一僵。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阳光吝啬地洒在他的脸上,那是她闭着眼睛也能精准画出来的轮廓。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他眼里。
那瞬间,一只笨鸟扎进了蓝花楹从中,挣扎时发出“扑簌簌”地响声。
四目相对。
那曾经盛满星光,顾盼生辉的眸子里,此刻只剩冰冷的灰烬,脸上是一片空茫的疲惫。
他目光掠过她溅泥的裤脚,最终停在自己污浊的绷带上,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这是一个落魄版的及川彻。
浓烈消毒水味混着薄荷的味道随着他细微的动作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偷偷深吸一口 ,随后被巨大的心虚淹没。
救命!这算不算变/态行为?
“对不起!我帮你重新包扎!” 大脑彻底宕机,话冲出口的瞬间她就想咬舌自尽。
救命!驯养计划第一步难道是当街拆绷带吗?!太冒昧了!太社死了吧!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静默里,只有远处车流经过的声音和风吹过蓝花楹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可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她只能僵在那边等待着及川彻的拒绝。
可是她竟然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
“月见山竟然还会包扎吗?”及川彻的尾音微微上扬,“真厉害啊,那就麻烦你了。”
“嗯...嗯!”巨大的意外和雀跃,冲散了她刚刚浮起来的沮丧和忐忑。
“别看我高中没有打过排球,其实我以前也瞎玩过的,但是技术不太好老受伤,就久病成医了嘛!那我们去药店吧,我给你买一些弹性绷带和药。”
及川彻点了点头,缓慢地撑着扶手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起身的瞬间,他受伤的右脚踝明显吃不住力,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一路上,月见山千景内心天人交战。
扶,还是不扶?This is a question。
肢体接触什么的也太超过了,还是虚虚扶一下就好了吧。
两人保持着几十厘米的距离,气氛僵硬又尴尬。
她总在偷瞄他的右腿,脚尖也不自觉往他方向偏移。
及川彻突然摇晃时,她反射性伸手,但指尖将触到他袖口瞬间又弹簧般缩回,假装挠脖子。
他余光扫过她僵在半空又迅速收回的手,抿了抿嘴。
也许是为了缓解月见山千景肉眼可见的紧张,及川彻主动询问:“这也太巧了吧,月见山你怎么会在阿根廷?”
“哦!因为家里人工作原因我就移民来阿根廷了,以后应该会在这里上大学吧。”月见山千景感觉自己的后颈要烧着了。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及川竟然还记得我吗?真意外。”
然后她就看见及川彻先是一愣,随后那张满是疲惫的脸上,竟然真的浮现出一个可以称之为‘愉快’的笑容。:“毕竟在毕业的时候,给我正儿八经的写了一封感谢信,谢谢我作为人体模特极大的提高了她的绘画水平的人只有你一个呀,肯定要好好记住。当时在看到你是我的缪斯这一句话的时候,我可是吓了一大跳呢。”
!他记得!
一瞬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她的脑袋和耳尖。
他竟然还记得!当初的她可是抱着,“反正他毕业的时候收情书收到手软肯定不会认真看的”心思塞的!
月见山千景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因为缺氧而晕倒了。
好在药店已经近在眼前了,她快走几步,替他拉开了门。
“您好,请帮我拿一些弹性绷带和跌打损伤药。”
及川彻进门后,月见山千景把他摁在了椅子上,转头用流利的西语对店员说,带着点缓解尴尬的目的,她的语速极快。
“月见山千景的西语这么好的吗?”及川彻突然出神了一下。
店员很快准备好了东西,递来绷带时挤挤眼:“novio(男友)伤得很性感啊。”
她瞬间炸成番茄脸:“?No es mi novio!(不是男友)只是高中同学!”
及川彻突然插话,发音生涩却也带着些口音:“Novio?是什么意思?”
空气死寂,她抓过药袋的手猛地一抖,纸袋哗啦作响。
“没什么!”
取出绷带和药膏。月见山千景单膝跪地,扶起他的一条腿,声音发紧。低声道:“我开始了。”
一把扯下绷带,红肿的踝关节比她想象中更严重。月见山千景的心里一惊。
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再无其他想法,她开始上药。清凉的膏药沾上棉签,棉签压上红肿皮肤时,他小腿肌肉倏地绷紧!
“不,不好意思!”
她慌乱道歉,却见他垂眸摇头,手指无意识抠进椅缝。
其实不痛,药膏过境,伤处只剩一片轻微的痒意。她涂的很小心,像在修补一个价值连城又充满裂缝的艺术品。
刚刚的紧绷,不过是他下意识的戒备反应。
药店里弥漫着药膏的轻微草本味,柜台后的收音机正播放着甜腻缠绵的西班牙语情歌。
微微放松了些脊背,及川彻的肩膀也塌了下来。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下一小片阴影。
这幅慌乱又略有些笨拙是模样竟然让他有了一种自己在被精心照顾的感觉,真奇妙
他低头看着月见山千景,对方在自己的视线下越来越紧张,章法全乱,手抖的不行,以至于无法稳稳固定住绷带。
看着对方越来越红的耳尖,他莫名联想到温水里逐渐变熟的虾,忍不住轻笑出声。
“别动!”她恼羞成怒地按住他乱晃的脚踝,突然大面积的肌肤相贴让他喉结一颤,她也触电般缩手。
好在趁着这短暂的固定,绷带此时终于被固定好了。
她站起身,掩饰性地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努力找回一点镇定,“别沾水,记得按时换药。最近记得吃清淡一点。”她交代着,像一个尽职的医生。
及川彻低着头看着虽然略有歪斜,但已经比他自己包的好太多的脚踝。又抬头看了看虽然已经从脖子红到耳根,但依旧强装镇定的女生。那股熟悉的促狭感又冒了头。
“包的真好啊”他由衷的赞叹,然后微微扬起下巴,尽管脸色依旧疲惫,但那个属于“及川彻”的,带着小得意的神态,极其短暂的闪现了一下,“不愧是专业人士呢,月见山医生。”
“!!!”
月见山千景猛地别过了脸,耳尖红的几乎滴血。
她猛地蹦了起来,准备逃走,但书包被甩落在地。
更糟糕的是,书包的拉链没有被拉实,里面的速写本滑落并散开
月见山千景的心悬了起来,这本速写本里,可全是及川彻!
不敢看及川彻的眼睛,无暇顾及其他,她匆忙收好后冲出了药店。
及川彻目送她的离开,一句“路上小心”被卡在喉间。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玻璃门,有低头看了看自己崭新干净的绷带,最后目光被锁定。
是一张在慌乱中被月见山千景漏下的速写。
他弯下腰,小心地拾起那张纸。
是穿着青叶城西的他。身体舒展到了极致,手高高的扬起,排球即将被击出。力量和美感被展现的淋漓尽致。翻到背面,几个潦草却用力的小字映入眼帘。
“我的光。”
及川彻指尖轻轻抚过这三个字 ,像在触碰什么珍贵的宝物。
他微微抬头,白炽灯照进了他的眼睛。
就像阳光突然刺破云层
那束曾经在日本体育馆顶灯下炸开的光,此刻竟这张纸上复活了。
小心翼翼地把速写纸折了几折,放进自己的胸口的衣袋里,确认它被妥帖地安置了后,才放下心来。
准备推门出去,店员却突然追出柜台。
“先生,您还没付钱!”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手忙脚乱地掏遍口袋,只摸出几枚可怜巴巴的硬币,勉强凑齐了费用。
硬币叮当滚落在柜台,有一枚还转着圈不肯停,被店员残忍的一巴掌拍倒。
她吹破口香糖泡泡,一边嚼着一边含糊地开口:
“下次带女朋友打八折~”
他盯着硬币上的纹路出神,没有回应店员的话。
推开药店的瞬间,街边烤架腾起的烟雾漫过来
胃里轻微的阵痛提醒他:今天还没有吃饭。
但他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填满自己的胃了。
药店的玻璃门映出街角炸饺子摊,香味隐隐约约地飘进他的鼻子里。
落日把一切染成金色,显得温馨而不真实
及川彻摸了摸胸口的速写纸,尖锐的纸边缘轻轻硌着他的手掌。
他低下头,看着脚下那个被拉长的,孤单的影子,开口呢喃:
“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