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的睡颜照片，说起来她也不是没拍过沈宥之和沈鹤为，只不过那时候心思不纯，为的是让他们出丑。
那已经是她来远山的第三个月，结交到许多新朋友，但和家里两人的关系还僵着。同一辆车去上学，也抱着书包坐前排，捂着头戴式耳机，装不认识。
远在法国旅游的父母不知被触动哪里的情怀，又开始关怀起他们三人的关系。
有他们语音的转述还不满足，要照片，要视频，要证明他们和和睦睦。
否则就要请来心理医生干预。
纪清如收到消息时两眼一黑，这要怎么证明，他们没有互相谋杀，已经是多好的家庭关系，何必要求那么多。
一周过去，她拒绝了纪乔六天的视频邀请，心知周末再拒绝，别墅里就要再住进一位心理医生，说不定头顶秃秃，还要强迫她和那两位友善相处。
该来的总会来，她踌躇地踱步到书房，沈鹤为和沈宥之已经在等，又专门为她留下长沙发的中间位置，好像他们平常也这样。
纪清如磨蹭地坐下，才知道沈鹤为用心险恶，她正好对上桌上电脑摄像头的中心，如果纪乔和沈琛要问什么，第一个矛头就会朝她对准。
但来不及，视频已经拨通，出现的是纪乔笑吟吟的脸，温柔问着：“清清，最近家里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纪清如升上中学，已经过了没有母亲在家就百般难受的年纪，只剩下对她的距离感，愣了愣，连瞎话也编不出来。
救命的竟然是沈鹤为。
他微微向桌面倾身，很亲切地叫着纪乔妈妈，在电脑插上u盘，挪着鼠标，一张一张地给纪乔发送照片。
“这是清如在画画，”他说得好像自己也在现场，“宥之在旁边看书……”
“……”
“清如很有艺术天赋呢。”
沈鹤为语气多亲切，这会儿十分钟里喊她清如的频次，快赶上纪清如来这个家的三个月。
但到底是盟友，纪清如也就没吭声，挂着笑，不时点头，辅佐沈鹤为完成他们体面的谎言。
这场视频通话里，唯一讲真话的是沈宥之，说他和姐姐总在一处，安安静静的互相陪伴。
只是纪清如不知道他也在旁边。
视频结束，她对沈宥之笑一笑，几个月来少有的好脸色：“做得好，沈宥之。”
他们在扮演姐友弟恭，沈鹤为已经退好u盘，起身要走。
纪清如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衣摆，又很快松开，为得是指责：“你偷拍我啊？”只有我，不包含沈宥之，她是不会为继弟捍卫权益的。
沈鹤为还挂着体面温和的笑，在道歉，可听不出什么歉意：“抱歉，但我想你也不愿意和我牵手合影吧。我看，我们还是保持这样，看图说话的好。”
纪清如被憋回去，不得不承认他讲得确实有道理，管家自然是不会帮忙为虎作伥，不这样，恐怕逃不开心理医生常驻的命运。
但照片并不是十全十美，沈宥之常年维持不笑的表情，不会崩图。只有她，家中不必要伪装时，高兴和生气是极与极的，完全写在脸上。
青春期，哪能容忍沈鹤为这种抓拍，即使图片上的样子异常生动明媚，但纪清如盯着，只能看到不美丽的细节，人就对沈鹤为更产生怨气。
即使让沈鹤为来拍摄时好好敲门，但有准备后，她竟然变得不自然，又思虑要不要涂一层和唇色接近的口红，让照片更漂亮。
扣在门上的“笃笃”两声。
纪清如半夜做梦也是沈鹤为敲门的声音，想象姿势，自己要如何被拍出最生动好看的照片。
结果拍出来的照片不如说是去做海报，一眼能看出的刻意摆姿势。
赶在被纪乔察觉出不对前，纪清如自己先受不了，强硬从沈鹤为那里继承走相机。
可拍他们时又认为怎么每张都好看，比他们现实好看一千倍一万倍。即使哪怕故意晃镜头，虚影也漂亮，连头发丝也恰到好处。
纪清如不相信他们没有狼狈的时候。
痛定思痛很多天后，她终于在某天早上梳头时悟到，是早起，早起中的人哪会有形象。
结果选人不好，先去拍沈宥之。睡梦中的他少了阴郁，显得过于可爱了，纪清如看一眼便放弃，还不如晃镜头来得效果好。
接着便在早上偷溜去沈鹤为卧室，去拍他才从枕头里抬起的脸，果然和平时温文尔雅的样子不同。
但还没到给父母看那一步，照片便夭折在沈鹤为手里。
计划很好，只是闪光灯开得太大。
连跑也没来得及，便被沈鹤为抓了回去。他删除照片，去学校的一路也没说什么，三人冷冷清清的坐着，司机也很习惯的低气压。
纪清如不作声，认为沈鹤为一定会用很恐怖的手段。
结果竟然完美预测，他不再配合着瞒天过海，而是开始强迫三人真的并排坐着，拍全家福样的僵硬照片。
纪清如：“……”
这个家简直没有天理。
她还在不高兴，却被沈宥之找上门。
纪清如早晨是要被叫起床的，可来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沈宥之，她睁眼，对上的是继弟那张好看的脸。
“姐姐，早上好。”小大人样，可眼瞳太黑，无端地让她想起恐怖电影里的主角。
一连几天这样。
终于她受不了，纪清如装起床气去揪他的头发，也没用力，这位弟弟就眼眶红红地看她：“你只和哥哥好，对吧。”
纪清如脸要扭曲，手也失去力道：“你胡说什么？”
“否则你怎么没有拍我睡觉的照片。”他敛着眼，头发被抓得轻微发痛也不离开，“不要只和哥哥好，可不可以？”
“……”
她被迫拿回相机，第二天去拍沈宥之时脸很冷，将他的头发揉得遮住眼睛的乱才按下快门，对模特的态度堪称恶劣。
但沈宥之不要太高兴。
真是有病。
二十岁的沈宥之身材更颀长，酒店沙发又太矮，明明他跪在地上，视线竟然是微微俯视下来的。
纪清如放大他手机屏幕里的她，早就没了小时候对自己的苛刻，只觉得自己皮肤怪好，完全看不出还在倒时差。
她是多大度的姐姐，拍照而已，沈宥之从来怪胆小的，现在只敢在她睡觉时这么做。
纪清如眼弯了弯，很亲切地摸了摸沈宥之的脸，他抖得更厉害，脸颊晕红。
“我发给你我最近的作品，拿那个当壁纸，好不好？”纪清如好脾气地眨眼，又故意调侃似的在笑，“这些照片，你半夜太想我的时候，可以看看。”
在英国时他常常白天打来电话，呜呜咽咽的，说好想去找她。算一算，果然是远山市的晚上，不用想也知道，沈宥之又在半夜落泪。
实在温馨的话，沈宥之果然很受感动，眼睛潋潋的，殷红嘴唇张着，但话也说不利索，呼吸也更急促：“姐姐……”
纪清如将手机塞回到他手里：“好了，快回去吧，不要偷偷下去订酒店，你知道我有你的定位。”
沈宥之攥紧手机，也紧紧盯着她。纪清如以为他紧张，又拍拍他的肩，谁知道被抓住空当，他的脸忽然凑过来，埋进她的肩窝里，撒娇样的飞快蹭了蹭。
在纪清如反应过来前，他站起身，囫囵地将桌上物品扫进口袋里。人离开得迅速，不过门关上后，定位软件上的红点却又停住，在酒店里一动不动。
纪清如耐心等了两三分钟，终于忍无可忍，主动发了回消息：沈宥之。
[沈宥之]：:(
红点才朝外移动。
纪清如又很谨慎地等了等，二十分钟后又要他发来视频报备。不用点开都能看到那双眼里的委屈，却又有点莫名的笑意。
[沈宥之]：姐姐，是你允许我晚上用你照片的。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纪清如]：……什么？
[沈宥之]：姐姐晚安;-)
纪清如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微微的有点不爽。她只是几十分钟没看手机，谁知道会看到一条被撤回的系统提示。好大的胆量，这无疑是对她权威的挑战。
定位软件倒显示在他发来的地址上，不算太远，怪不得他会那么顺从的回去。红光很乖巧的不动许久，纪清如便放心地去收拾东西。
好巧不巧，她蹲下身整理行李箱时，遥遥地，余光里看到沙发旁，有个银光闪闪的物件。她一紧张，还以为是沈宥之没藏好的定位器，皱着眉捞起来看了眼，才放下心。
只是串普通的钥匙。
不可能是上任房客留下的，纪清如回想起走得匆匆，或者说是狼狈的沈宥之，便好心情地笑起来。
拙劣的小手段。
纪清如当下没怎么犹豫，直接将电话拨了过去，对面接通的很慢，声音还有一丝惊慌，轻声喘着：“姐姐……？”
“你的钥匙在我这里。”她偏偏要戳穿，“沈宥之，你故意留下的吧。”
“唔……”那边的沈宥之声音小了些，似乎是将手机挪远了，“我明天去取，可以吗？”
纪清如手指转着钥匙，金属壳碰撞时叮铃哐啷地作响，故意要他哭一样：“不用这么麻烦，我点个跑腿给你送过去。”
“我错了，姐姐。”沈宥之果然声音蒙着层湿意，很隐约的，有一点摩挲声，“我想见你，明天来接你，好不好？”
纪清如才很包容地点点头。
沈宥之听不到她的声音，惶惶然中，用干净的手又拿起手机，凑近，低低哀哀地叫她：“姐姐……”
“……没有不让你来，我又不会走。”纪清如听出他腔调的不对劲，似哭非哭的，很怵这种反应。
可电话却结束不掉，沈宥之支支吾吾的，不肯挂，拿很黏糊的声音追着她，说想多听听她讲话。
纪清如开始后悔拨通，还是分开太久，忘记如果被沈宥之抓住机会，他会表现得有多黏人。已经答应过明天见面，如果现在挂断，他就有理由后天也要出现。
她想了想，没什么浪漫的故事能哄人，倒是有上一周期末死磕背过的知识点，还新鲜存在脑子里，很枯燥，正适合讲给沈宥之。
都说讲不同语言时，人的性格也有所变化，纪清如也觉得正确，用英文来阴阳怪气太麻烦，总是词不达意，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温柔不少。
不过这种好耐心也没有持续多久，纪清如清清发干的喉咙，沉默了会儿，却也听不到沈宥之的声音。她等了等，终于发现对面早早设了静音，也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太安静。
纪清如冷笑一声，啪地摁下挂断键。怪出息的，藏了什么秘密在房间，连她也不能听到。
[沈宥之]：谢谢你，姐姐，你真好。
[沈宥之]：现在可以去找你吗？
纪清如立马很警惕地打开电脑，定位没变，但沈宥之说这种话时，往往已经在路上或是门口，她不得不防。
门在这时响起敲门声。
笃笃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