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青天白日活见鬼。
纪清如甩门的力气用得不小,却没关上。门框被凭空出现的手按住,冷白色,手背青筋盘亘,上面橫着道触目惊心的红。
“清如。”
格外温和的声音。
门因为不受控的惯性缓缓回弹,纪清如也同样条件反射地朝后退。哪来的风,吹得她半潮的发丝怪阴瘆的,头皮也发麻。
沈鹤为停在门口,没痛觉的假人样,唇角柔和:“你能回来,我好高兴。”
纪清如哪里有兄妹久别重逢的感动,大脑宕机,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是沈鹤为。怎么在这里,怎么以这种方式相见。
会面太诡异,她在阴阳怪气和沉默冷笑间实在难以抉择,又马上需要回答,于是声音便虚张声势:“哦,哦?你是谁啊?”
但眼神不住地去瞟沈鹤为的手。他是个磕碰也无所谓的人偶,但纪清如不是,甚至过度共感,手背上爬过难受的虚痛。
沈鹤为有感应似的,轻轻甩了甩手腕,只是手垂耷下去,狐狸眼却翘翘地朝上飞,步步朝她紧逼着:“是太想家才回来的吗?”
“你胡说什么?”纪清如伤人的道德弱势感瞬间消失,表情变得很不客气,“我当然有我的理由,不用你管——倒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踪我?”
——“咔哒。”
房间落了锁。
光落在沈鹤为脸上,让他那张脸更柔和:“哥哥什么事都知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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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如太明白自己做不成认真读书的好学生,看见大面积组成的字就会眩晕,还不如熬夜多看两部漫画。
沈鹤为是怎么忽然接管上她,纪清如到现在也想不通。
也许是和母亲通话时的黑眼圈太过明显,又或者在副驾驶上睡着的频次太高,总之,沈鹤为被下令,要严格监管她的睡眠。
担任起哥哥的职责。
照片事件后,纪清如已和沈鹤为相敬如宾很久——家里并不无聊,沈宥之是她要做什么都答应的良好玩伴——话也不说几句,偶尔开门碰到,她都要立马关上门。
两岁隔岁如隔山似的。
纪清如早早做好和沈鹤为陌生一辈子的准备,当然不能答应这种事,马上提出让管家来,被母亲拒绝得很快。
好像谁不知道她被溺爱,全家只有沈鹤为,可以对她狠心一点。
沈鹤为搬来她隔壁住,身体差又浅眠,她的一点点动静都能被捕捉到,偏偏他又睡得奇早。
高中生难道不正是熬夜的好年纪吗。
哪怕她龟缩在角落,轻声细语地和好友打电话,连自己有时也听不清的含糊,却也会被沈鹤为捕捉到。
他来敲门,笃笃两声。
平稳的,沈鹤为的节奏。
“清如,还没睡吗?”
很久后才得知他是看家里Wi-Fi的使用情况,但纪清如也养成健康习惯,白天早起,晚上早睡。
在其他狐朋狗友顶着黑眼圈,红血丝、苍白脸,她面色红润,两颗眼珠亮得和没上过学一样清澈。精神焕发,和理想中颓丧的浪漫气质没有半分钱关系。
不是没有做过抗争,正面侧面,奈何沈鹤为官大一级压死人,又太生分,绝不可能因为她说软话而松动。
纪清如心里有些怵高年级的沈鹤为,左思右想,只想出偷偷搬回去一条路。
他不走,她去楼下住。
这件事不好让他人承担责任,纪清如特地请一个上午的病假,来辛苦搬运。房间看着没多少东西,但林林总总的东西加起来,竟然也费了她好大功夫。
纪清如累得汗涔涔,因为搬弄太不熟练,还扯得手背破了皮。
很小的一道伤口。
她偏过眼当没发生过,扶着收拾出的三个大行李箱,靠着门喘气。
接下来只需要搬去楼下。她想着,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只是才将将提起来,身后便传来脚步声。
纪清如累得分辨不能,以为是想来帮忙的管家,脸转也没转,手抬着摆了摆:“没事的,我自己来就好。”
没得到任何回应。
纪清如这才觉得大事不妙,脖子杵着没敢动,许愿一切是错觉。但来不及,身后已经响起沈鹤为的声音,淡淡的温和:“纪清如。”
好像还微笑着。
行李重新归位,纪清如冷着张脸,抱臂坐在卧室的小沙发里,盯着重新铺床的沈鹤为,很小声地阴阳怪气:“来得真快——你们班主任知道他的好好学生,在一边上课一边看家里监控吗……”
沈鹤为捏着她的枕头,弹灰似的在空中拍了拍,纪清如瞬间收了声。
他整理好一切,和最初的模样几乎完全相同,也正常,他偶尔来这里半强迫样的辅导她功课,记忆又那么好。
只是纪清如看得生气,咬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显得她早上的忙碌更像一场空。
不,不全是。
还留给了她道伤口。
沈鹤为转身离开房间,连门也没给她带上。纪清如眼眶红红,气得哆嗦,这么不懂变通,怪不得连亲弟弟也不怎么亲近他。
脚步声又重新响起。
是拎着医药箱的沈鹤为。
他半俯下身,轻而易举便捞过她破皮的手,鬼知道他怎么发现的,明明她一直很好的藏在背后。
消过毒的棉签好冰,按得她又一哆嗦。
**
沈鹤为已经健康太多,二十三岁的身体看不出任何疾病,几乎失去所有病弱气。
萦绕在鼻尖的闷苦味竟然十年如一日不变,淡淡的,无声息地包裹住她,引得她呼吸不畅,想背身逃离。
纪清如还是没动,尽管头发上的水珠没干,睡衣也不齐整,但拿出审判者该有的气势:“现在没有人要求你管我了吧,沈鹤为,你又过来干什么?”
还多自然地走进酒店里她的房间,好像还在家里,敲敲门便能随心所欲地站在她身后。
沈鹤为是惯会维持体面的:“不管怎样,你总是我的妹妹。”
纪清如冷笑。
父母刚离婚那会儿,他可不是这么说话。
——“又不是亲兄妹,我怎么会特地去国外找她。”
她只不过是路过书房,就听来他和沈琛如此不留情面的对话。尽管血气上涌,但她没有偶像剧样的愚蠢离开,还留守在门口,等一个如果是误会的后续。
——“您放心,我不会喜欢她,只是尽一份哥哥的职责。我也会去劝劝沈宥之。”
说得她好像很需要哥哥一样。
纪清如倒想知道沈鹤为如今要干什么,冷着脸,翘首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清如,”沈鹤为竟然道歉,“是我先前……想错了一些事。父母离婚,不会耽误我们还是一家人。”
竟然开始说梦话。
纪清如皱起眉,要反驳,但因为他的话又突然想起沈宥之——他大概还在发送见面请求,再不拒绝,恐怕人都快要坐进驾驶座。
“我先去回复沈宥之的消息。”她去拿手机,也不避讳走过来的沈鹤为,埋着头打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他又想回来。”
药草味萦绕在她身旁。
“我来回绝他吧。”沈鹤为站在她身侧,讲话彬彬有礼,“有我在你身边照顾,他会很放心。”
纪清如很不客气地拒绝。
大晚上的,她又不是睡觉需要阿贝贝的小孩,哪用他来照顾。
她阖上手机,脸朝着门口扬扬下巴,示意他可以快点走掉。
沈鹤为情商好像死掉,眨眨眼,语气也没有多大的变化:“清如,假期住在家里吧。你的房间我一直有在打扫,很干净。”
“房子还在?”她挑挑眉,倒是挺意外,但接着话又阴阳怪气起来,摆摆手,“我跟你是又不是亲兄妹,住在一起,多不好。”
扬起的手腕便被攥住。
隔着层袖子,但睡衣是配合夏天的轻薄,就如实的将温度和力度传达给她,冷凛凛的,她的皮肤瞬间便打起寒战来。
被门磕到的红痕还挂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她再清楚不过沈鹤为是故意的,也许这种小小伤口明天就会好,偏偏他又是疤痕体质,说不定身上会永远留下她无心弄出的痕迹。
“不是亲兄妹,就不能住一起吗?”沈鹤为慢慢道。
“当然不行。”纪清如虽然任由他握着,但语气比柔腻的腕侧要硬气很多,“我还要吹头发睡觉,你走吧。”
沈鹤为指腹轻轻摩挲几下,终于还是松开,退后一步。
“抱歉。”他重新弯起眼,又成为足够温柔的哥哥,“我们明天中午谈谈吧,好不好?”
纪清如“有什么好谈的”还没说出口,沈鹤为又继续道:“我为你准备了些东西。”
她很稀奇地看他,什么语气,好像能带来多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再怎样想,她也不会跟着他回去,不过就算为了看沈鹤为挫败的脸,纪清如也要答应会面。
她咬钩:“可以啊,随便你准备什么。”
盯着沈鹤为关上门时,纪清如也微笑着,想象他被拒绝后,还只能维持假笑的脸。
直到重新摸上床,在黑暗中打开手机时,她的胜利想象才停止,手指也怔愣在屏幕上。
并排的,两条消息。
[沈宥之]:晚安姐姐,明天见;-)
[沈鹤为]: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