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如在床上翻滚数圈,脑袋已经从床头挪到了床尾,但还是无比清醒。自从初中起被沈鹤为逼出良好作息,她鲜少这么失眠过。
闭上眼,是沈宥之那张大逆不道的脸,睁眼,脑海中的沈宥之并没有消失,越强迫自己不去想,嘴唇上的触感就越清晰。
纪清如不会去剖析她由着他亲的原因,她有一套逃避的好思路,睁着眼,认认真真的去想沈宥之性情崩坏的背后可能。
难道是小时候使唤他太多次,阵热阵冷,所以被暗暗记着,现在才会施展报复。
明明高中避嫌事件后,沈宥之再做什么,她也保持包容态度,窝靠在一起做得坦然无比,即使沈琛偶有回家,暗暗提醒什么“你们关系真好啊”,她也全部装聋似的当没发生过。
纪清如想得头疼,索性闭上眼。半响后,她又蹭的下坐起身,决心不能再睡。带着这种精神状态入梦,恐怕真的会梦到他,鬼知道在梦里会发生什么。
她捏着手机,终于想起一天没联系过的沈鹤为。
-凌晨01:13-
[纪清如]:哥,你还在酒店住着吗?
发消息属于一时冲动的产物,时间太晚,纪清如没做沈鹤为会回复的准备,关掉手机又躺回床,谁知道沈鹤为的电话拨了过来。
“我在外面,怎么了?”
“没——”
对面笑了声,是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调侃笑意,纪清如的“没什么”便卡住,仰头盯着黑暗的天花板:“……你不是之前要我回家住?我后天回伦敦,这两天可以过去看看。”
沈鹤为沉默几秒。
“好,”他没再继续追问,“你先收拾行李吧,我四十分钟后到。”
纪清如被这种快节奏弄懵了一秒,但想到沈宥之一定会早早过来,也就应声去收拾行李——他可是五点钟就来坐在她床边的人,白天再搬行李,未免太自信不会被堵。
灯打开,晃得要闭上眼适应会儿才好,趁着这个功夫,纪清如小小指责了下沈鹤为的专制:“我可没有说我现在就要去。”
“嗯。”沈鹤为竟然不反驳,电子失真的声音附在耳旁,好像轻轻挠了她一下,“是我太想你,一定要你回来。”
**
凌晨时间,绕是纪清如平时自诩有多大的胆量,人还是躺在房间床上,百无聊赖的等着沈鹤为。
稀奇事,因为知道他要来,她现在居然有了点睡意,眼皮半阖,举在脸上的手机也越来越沉。
怪就怪手机忽然发疯,几小时前的沈宥之消息忽然重新弹出来,吓她好大一跳,人立马重新清醒。
[沈宥之]:姐姐晚安。
“……”
一点快五十时,沈鹤为敲开纪清如的门,恍然间以为是特务接头——他的妹妹顶着鸭舌帽,戴墨镜,黑口罩,脖子还围一条薄围巾。
见面的第一句话不是叫哥哥,是声“快走”,行李箱递给他便往外走,和房子里闹鬼似的。
也确实算是闹鬼。
出酒店门前,纪清如保持十二万分的谨慎,提防着所有能藏着人的地方。
假设沈宥之突然从暗处走出来,她也不会多惊讶,甚至能模拟出他漂亮的脸会怎么瘆人笑着,眼弯弯的问她,姐姐想去哪儿。
坐到副驾驶后纪清如才觉得安心几分,她半躺在沈鹤为早早放平的座椅上,扣上安全带,又扯过他准备的薄毛毯盖好,竟然觉得汽车皮垫比酒店的床舒服更多。
才消散的困意便立马重新回笼。
哪哪儿都好,但唯一不满的,是车没有预想的那样弹射启动。
纪清如强撑着眼,十几秒等得好像过去半年,终于转脸看向沈鹤为,眼神微微发怒,来的时候飞快,走的时候怎么反而拖延——
沈鹤为侧着身,神色淡淡,也正垂眼看着她。
“半夜想家,”他又和煦笑起来,“是谁欺负我们小纪了?”
纪清如的指责气焰瞬间蔫了,踌躇两秒后,含糊道:“也不算是……”
她不回答,沈鹤为会自己猜,一条条的问她:“酒店里的人么?”
“我是尊贵的白金卡用户,”纪清如哼哼道,“他们欺负你都不会欺负我。”
“看来是熟人。”沈鹤为点点头,“你在远山的朋友不多,要我一个个去排查吗?”
“……”
纪清如不吭声。
哪是不多……密切联系的总共就三位,虞岁安,沈宥之,以及面前拷问她的沈鹤为。
几秒后,沈鹤为再开口:“沈宥之做什么了?”
纪清如震惊,她不记得自己张嘴回答过,沈鹤为到底是怎么成功联想——来不及做假表情骗过去,沈鹤为微微颔首,“真的是他。”
“好了好了,你别猜了,到家后我再和你说。”纪清如慌忙道。她还没做好讲出沈宥之这件事的准备,从哪里开始叙述都是问题。
话说完,她闭上眼扮演尸体,重新发挥装聋作哑的特长,沈鹤为再说什么,她都当作听不到。
睡眠又变成轻易事。但这里离家实在有断距离,纪清如睡过一轮醒来,思维逐渐清晰时,他们还在回家的路上。
她眼皮微微掀开一点去看窗外,没多少商铺灯还亮着,连绵的灰暗招牌……寂静之中,她迟来的嗅到车上的淡淡香气,是不符合沈鹤为气质的果香甜味。
先前竟然没注意到,扶手箱的杯架上分明放着只香水瓶,绑黑蝴蝶结,是漂亮的樱花粉液。
她认出是反转巴黎,高中时期她悄悄喷在手腕上的第一支香水,因为没控制好量,腻得她两眼一黑,洗手洗了十分钟才敢出门。
沈鹤为倒是能把控好量,让味道只有果香,怎样闻着都心情愉悦。
说起来,使用香水,也是他在家里掀起的风潮,他来遮自己身上经久不散的中药味,选的是些木质香,清清冷冷的也算好闻。
沈鹤为讲这么做的原因,态度十分坦荡——是为了和家里人更亲近,至少靠近时,某些人不会因为苦而拧起眉。
是好事,但纪清如起作恶心思,转手将已认定甜得腻味的香水送给他,说,哥哥,不如试试这款。
沈鹤为接香水时微微笑着,纪清如也笑,等着他变成没人敢靠近的甘甜香包,说话前自己要先打两个喷嚏。
结果就让她一万个不爽,他身上是清淡的果香,再努力凑近去闻,也很难昧着良心说不适。
纪清如咬牙切齿,但碍于面子不能回收香水,只看到沈鹤为在笑的狐狸眼,多意味深长,好像早早洞察她。
后来他没有常常使用这种甜味,只有要讲一些她不愿意听的事,要安抚她情绪时,身上的这种味道才会重现。
譬如选科目,再譬如来检查她学习进度,还有……通知她父母要离婚。
纪清如半敛着眼,视线垂在胸口上的薄毛毯,放空情绪有好几秒,什么也想不到。
话就毫无预兆地从她嘴里滑出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开头:“我知道那天我和虞岁安打电话时,你为什么那个态度了。”
沈鹤为放缓了车速:“说说看。”
纪清如抿了抿唇,手摸着找到调整座椅的按键,直了身,正襟危坐道:“你在提醒我注意沈宥之吧。”
沈鹤为:“……嗯?”
“虞岁安喜欢哥哥,”纪清如顿住两秒,声音小了点,“……沈宥之喜欢姐姐。”
印证她想法似的,沈鹤为半点惊讶也没有,点点头:“所以,你今晚忽然给我发消息,是因为他和你表白。”
“没有。”她下意识反驳。
“没有?”
“他——”纪清如实在不觉得那称得上表白,与其这么美化,还不如说沈宥之是下定决心和她决裂,做好一辈子再不相见的准备。
她还是把话讲完,“他亲我来着。”
最难说出口的话都讲出来,后面的话吐露得就更流畅,纪清如有点告状的意思:“还是舌吻。”
她讲完微微有一点羞耻,也就没去看沈鹤为的表情,从沈琛约她见面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沈宥之离开。
“其实我根本没有答应爸去追妈妈,她从来没和人复合过,对他也不会是例外。”纪清如吸了口气,“我和爸大吵一架,回酒店还是自己打车,在饭店门口等了很久。”
“我只是想借这个试探一下沈宥之,谁知道他会突然发疯——哥,你说,他怎么会认为爱情可以绑定成一家人,这个世界上,明明只有亲情才最稳固。”
她没发现,沈鹤为失去能言善道的能力,已经沉默很久。
“妈妈最长的恋爱关系也不过坚持十年,爸呢,他长一点,但能证明会长长久久吗?不会的,爱是最虚假,最喜新厌旧的情感。”
纪清如有点懊悔,她不常和人吵架的原因之一,也是事后才想起要说什么话。沈宥之不在眼前,听不到这些,实在可惜。
“我不会再联系沈宥之。”她这么总结道,在结尾处又补充,“不过如果他愿意想通,我还是愿意重新做他的姐姐。”
车厢沉默下来。
纪清如才注意到沈鹤为苍白的脸,皮肤太薄,握住方向盘的手背青筋错裂,没入长袖里。
正是红灯路口,沈鹤为停下车,温和道:“不用担心,我会去劝劝他。”
好像她发现的异样是幻觉一样。
纪清如眨了眨眼,想去拍拍沈鹤为的手,才伸过去,便被躲开。
她一愣,收回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疏远:“不论我和沈宥之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我和哥哥的关系……”
沈鹤为和从前一样笑着。
**
家里久久没人住过,大概是没什么活物气息。谁知道沈鹤为竟然递给她钥匙,要她做第一个开门的人。
哪里有哥哥的样子。
纪清如大怒,但顾及他在车上怪异的神情,还是忍住,两天后就回伦敦,实在没必要带着哥哥弟弟都有病的印象离开。
她真的做好见鬼的准备,开门很慢,给房间里盘踞的不明生物一个逃离的机会。
脚上忽然一沉。
纪清如僵住。有个毛绒绒的温热东西,在摩擦她的裤管,还发出很恐怖的猫叫声。
……猫叫?
她低头,蹲在她脚上的黑炭小猫也仰着脸,两颗金瞳滴溜溜地看她。
“小,小猫?”
纪清如傻掉,但身体更快的蹲下去,用手臂给它做成支架桥梁,猫也很配合,喵喵的一伸爪子,就窜进她的怀里,脑袋也在她的肩膀蹭蹭。
“……!”
沈鹤为在后边笑:“还记得我之前说,想给你看的东西吗?”
“啊!”纪清如对小猫是摆不下脸的,难掩惊喜的叫了声,“送给我的吗?”
“只是为你在远山的暑假做的准备。”沈鹤为推门,“好了,进去吧,你们两个都该去睡觉了。”
有见面期限,怀里的猫就变得更珍贵,纪清如不撒手,猫也乖乖让她抱着,一人一猫默默注视着沈鹤为运送行李。
但它还是要被揪走,睡小猫房里,纪清如认出这是以前闲置的客房,很新奇的打量着里面装修。
猫玩具收得很整齐,他如果照顾小孩,大概是很溺爱孩子的那挂。
纪清如目光巡视一圈,可以预料小猫被照顾的很好,还想找更多理由再待会儿,还是被沈鹤为拖了出去。
“……”
这会儿倒不像在车上似的,拍拍手都要避开。
回卧室的路相同,沈鹤为和她肩并肩走着,纪清如难免问更多小猫的事,他每条都温声回答:“它很怕生,刚来那会儿,经常躲在家里的角落里不出来,也很怕我,见我总是哈着气。”
纪清如莫名觉得耳熟。
“躲的次数太多,后来没办法,我只好给它系上铃铛,它动一动我就能找到。”
那种指桑骂槐的感觉稍稍散去些,纪清如停在卧室门口,“唔”了声,“我没有见到它的铃铛啊。”
沈鹤为摊开手。
是条红绳,上面系一个金铃铛,摇晃时是清脆的金属相撞音。
“它已经很依赖我,不会再跑掉。”沈鹤为笑笑,将铃铛放在她手心里,“你后天就走,这个就送给你吧,不要忘记小猫。”
**
夜半时分。
圆铜把手被攥住,缓慢的转动到底。地板拉开一道长方形的阴影,很快被向下对准的手机光模糊掉边界。
确定好门口和沈鹤为的床有多远的距离后,纪清如摁灭手机,为了行动再隐秘些,她甚至只穿了袜子过来。
一小截红绳从她的手心垂下来,上面挂着的铃铛被细心捏住,免得发出任何声音。
不过这恐怕也没多少用,冲着沈鹤为的浅眠程度,也许在她从房间门出来的那一刹那,人就已经清醒。
但没关系。
她凌晨四点摸来沈鹤为房间,哪怕他突然坐起睁眼,她也要给他系上铃铛。
——别以为她听不出他睡前那番话在指什么,还当她是猫啊,带着铃铛就不会走掉。
纪清如终于抵达床边,当下松了一口气。她蹲下身,摸到他的小臂,内心诽谤着,好奇怪,这人夏天的睡衣也选长袖。
不过他的身体从来都是凉的,穿什么似乎也正常。
纪清如顺着沈鹤为的睡衣袖子朝下滑,指尖终于摸到袖口边缘,很谨慎的,一点一点从他的手心滑进袖口,另一只手蓄势待发,做着绑猫铃铛前的准备工作。
她的手指顿住。
不是正常皮肤应有的滑腻,有几道细细的长条凸起……在手腕上这么敏感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