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玉眼神微眯，望着远处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山峰轮廓默然许久。
芙清静静坐在他身边也望着远处起起伏伏的影出神。
“这世间，千千万万，有人追名逐利一辈子就图一个名，也有人碌碌一生只想求财，我从不信所谓的真情，人活着，总得为点儿什么。”
两人明明只隔半拳，祁玉声音渺茫地却像从天外传来，音量不高但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人活着当然得为点儿什么。”芙清轻轻接过话头，“功名利禄、儿孙满堂、熏天权势……”
芙清一顿，从远山影影绰绰的黑上收回视线侧头看着祁玉，微笑着道：“或者也许就为了那么几个幸福的瞬间。”
“瞬间？”
“嗯。”芙清随手捡了两块小石头捏咒变出来两个玻璃杯，拎起自己那罐没掺任何东西的纯雪碧往两个杯子里都倒了些。
她把其中一杯递给祁玉，继续道：“几周之前三三告诉我的，当时我还不明白，但现在我觉得她说得挺对的。”
“凡人一辈子不过几十年，有几个能真的百年，出生的一瞬间不就是在等死吗？活着赚得这一切——钱、名声、权力有哪个能带走？没有。那为什么那么多人还要那么努力地活着呢？”
芙清端着手里的玻璃杯和祁玉的碰了一下，杯壁相撞发出一声悦耳脆响，下面院子里放置的照明灯折射出液体中呼呼向上冒的微小气泡，它们成群结队从杯底产生快速升到雪碧表面破裂，循环往复，不死不休。
祁玉垂眸看着手中晶莹的透明液体，似是陷入了回忆。
活几个瞬间吗？
前世对他来说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从前每每想起自己的一生，率先涌入脑海的都是那些面热心冷的嫔妃、黄沙弥漫的战场、横尸遍地的病城还有堵不住的悠悠众口。
但今晚芙清的话却让他罕见地想起些别的画面。
是母妃满眼温柔地哼唱歌谣哄8岁的他入睡的画面；是四弟出生前皇阿玛和颜悦色赞他读书用功的画面；是立储那日满城百姓欢呼庆贺的画面。
“祁玉？祁玉？”
他猛地收回越飘越远的思绪，唔了声，“想起些以前的事。”
芙清了然点头，端起杯子又和他碰了一下，“我最近思考了一下几对嘉宾的状态，加上刚才财神大人你的点拨，我想之前我好像努力错了方向。”
“从前我看到黎曼和秦时经济条件差距大，就觉得解决了钱的问题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在一起，再后来许安安和方霁家庭条件差距大就想帮他们补平这个差距，认为这样他们就能没有顾虑地在一起了，包括现在，我吊起一根奖金的胡萝卜牵着周野和陈星桐往前，设想有了这个诱惑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但是，这样就算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以后就真的一点问题没有吗？”
祁玉安静听着，良久，他点着头回碰了一下芙清的杯子，“听起来，你似乎已经找到问题所在了，恭喜啊月老大人。”
说完他抬腕喝了一口，接着问：“那月老大人接下来想怎么做？”
“找对对照组来。”芙清斩钉截铁地说。
“对照组？”
“没错，现代人恐婚恐恋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成功案例太少，像我之前那种思想在一起的人不少，在一起之后问题渐渐浮现，最后不是一生不幸就是两败俱伤，身边处处是这样的例子让人不敢冒险，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碰感情一下。”
“这也是我应该改正的致命问题。”她说着叹了口气，“仙缘殿撮合有情人绝对不能仅仅停留在‘在一起’这个结果就万事大吉，必须好好替他们考虑考虑，这样的撮合是不是合适。”
多少孽缘占了正缘的位置，多少人先在对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然后遇到对的人时，时机已然错过。
有多少人爱而不得，又有多少人抱憾终身。
这些问题对于月老来说，都是需要修正的问题。
“真情，永远是人间最需要的。”芙清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掏出姻缘簿轻车熟路地翻开极为靠后的一页，突然看向祁玉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但前段时间事情太多没有合适的机会。”
祁玉闻言也朝她手心捧着的大部头看去，接着就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生平中看到了自己。
不过隔行如隔山，财神还真看不懂月老的东西。
上次是芙清告诉他成功在一起的有情人从姻缘簿各自那页一起移动到前面，仅仅挨到一起中间会生出一条线来。
但他们现在看的这页显然不是牵手成功的那页，芙清不告诉他这里有什么奥妙，除了发现这里的名字都是灰色以外，他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
“什么事？”没看出门道来的财神大人只能开口问。
“就是……”芙清从姻缘簿里抬起眼把视线定在祁玉的手腕，缓缓道：“我可以知道一下财神大人你为什么没有姻缘线吗？”
凡是人都有姻缘线，也就芙清这样没有入过轮回，未曾和人有过任何瓜葛的才会腕间没有姻缘线。
但不论是祁玉的经历也好，姻缘簿的记录也罢，所有东西都证明着他是有前世的。
祁玉十七岁被设计陷害致死，且不说每个人的姻缘是一定的，婴孩自出生时姻缘线就已经绕腕而系，过了十五岁，姻缘线也会随着人的生长而变粗发亮。
就算后来此人飞升成仙亦或是堕入无边地狱，姻缘线也会留有痕迹。
可祁玉的手腕芙清第一次见面就细细端详过，光洁白皙，空空如也，别说痕迹了，就连姻缘线存在过的气息她都没感受到一丝一毫。
不出意外的话，祁玉可以说是仙缘殿自建立以来，遇见过的最大的意外。
芙清遇到他之后忙着撮合节目里的这几对有情人就是疯狂翻阅一切古籍和老月老的工作手记，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天上地下，五千年的光阴流过，竟没有出现过一个跟祁玉同样症状的人。
无奈她只能寄希望于见多识广的财神大人亲自为她解答这个问题了。
祁玉在月老大人灼灼的目光中，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问道：“你是说，我这里应该有条线，结果我没有？”
芙清神色认真，坚定点头。
“每个人都有？”他又问。
“每个人都有。”芙清答他，依然期待地望着他，而且视线更加炽热了。
问这么多，了解地这么详细，想必财神大人一定绝非常人，说不定真比她这个实习月老知道的多呢。
不过下一秒，财神大人就亲口浇灭了她的所有希望，祁玉抬眼和她对视，缓缓开口：“我怎么知道？这种事不应该是我问你吗，月老大人？”
芙清：“……”
“不知道你问那么多干嘛？”
祁玉的理由也有理的很：“不是你说按理说我这里该有条线结果我却没有，我当然要确认一下是不是只有我一个这样的，有没有类比解决问题的可能。”
芙清整个人从生机勃勃的太阳花瞬间蔫成低头耷拉眼的狗尾巴草。
不愧是同事，解决问题的思路都跟她如出一辙。
她叹了口气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翻遍古籍记录都没有过一个如你这种情况的。”
祁玉：“天地之间唯独我没有？”
芙清：“……那倒也不是。”
祁玉：“这不是有先例吗？此人姓甚名谁，目前在何处，我去寻他来联系起来对比着看应该会有发现。”
他连珠炮似的吐出一串意见，芙清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伸出尔康手也没能插得上话。
终于等着他输出完自己的观点，芙清才慢悠悠道：“这人姓甚名谁，现在在何处我现在就能告诉你。”
“此人姓芙，名单字一个清，现在就站在你面前，正是在下。”
财神大人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张口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你竟然也没有？”
芙清叹了口气：“我又没入过轮回也不曾和任何人产生过羁绊，连下凡这都是第一次，没有不是正常？有就不正常了。”
话音刚落，只见她袖口突然冒出一抹红，十分活泼地在风中摇曳着。
芙清无语一瞬，抬手猛地向腕间拍去，那红线却早已感知到，灵巧地一扭，自己解开系在芙清手腕上的那端，“呲溜”一下腾空顺着祁玉的袖口钻了进去。
还露出一小截线头挑衅地朝芙清摆了摆。
带到芙清又抬手要打时，一下躲进祁玉袖子里不动了。
祁玉看着面前的画面哑然失笑，“你的法器倒是像你，也不是个文静性子。”
芙清死死盯着祁玉那条被红线钻入的袖子，咬牙道：“我可没这么欠！”
少顷瞅了眼祁玉隐在袖子里的手腕不由发愁道：“等改天我按照古籍上记载的刺激姻缘线的法子帮你刺激刺激，说不定能有效。”
那红线听到芙清已经翻过这篇不提，便又探出头来，不料刚一露头就被祁玉一把抓住了脖颈。
财神大人捏着指尖的红线道：“不用了，这不是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