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两人周围的光与色都仿佛被一下抽走。
安静如死。
芙清身体一僵,顺着祁玉微微瞪大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手还放在嘴边没来得及放下。
“你是在跟什么对话吗?”对方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开始乱瞟,似乎已经在想走哪条路离开这里比较快了。
“呃我……”芙清清了清嗓子,又煞有其事地把头转了回去,对上祁玉饶有兴味的表情。
接着她毫无征兆地冲着祁玉未设防备的耳际猛地吹了口气,力气足到祁玉的神识幻影都抖了一下。
如愿得到了难以置信的回视之后,月老大人唇角一勾,回头对年轻同事说:“我许愿呢。”
“许愿?”同事显然不大怎么相信,但四周几近黑没五指的山中夜晚又让他心思动摇。
芙清应声点头。
直起身踱步到同事三四米的位置,三人呈现出一个等边三角形的形状,看起来十分稳定。
“你没听说过逾百年的古树就能生出树灵来,晚上没人的时候对着大树许愿就能成真。”
她两手一摊,表情颇为遗憾地说:“可惜我的应该实现不了了。”
“为,为什么?”同事面露疑惑,但目光中的戒备如有实质,仿佛芙清下一秒就要显出原形吸干他的精气。
“因为被你听到了呀。”芙清拍拍手往现场的方向走去,“本来我或许今年就要发财了,这下好了,被你搅和了。”
祁玉简直对芙清信口胡说的功力叹为观止,默默跟上去,接着听到那人居然就这么傻乎乎地信了,还承诺要请芙清喝的赔罪。
回到采访现场,采访位上坐着灰白了头发的老两口,周围只有工作人员了,应该是其他人采完已经回到住处了。
“聂导你找我?”
披着军大衣的聂导窝在监视器前的加宽渔夫凳上,听到芙清的声音眉头应了一声抬起两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芙清会意,站在机器旁边默默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等着聂导结束拍摄 。
画面里,老夫妻银白色的发丝在补光灯的照射下犹如透明,两人依偎在一起,不时相视一笑。
采访继续着,镜头里爷爷抬头望了一眼已然黑透的天,接着轻轻捏了捏老伴的手腕。
那是个极为亲昵的动作,是多年恋人磨出的默契让两个人只需要一个动作便能知晓彼此的心意。
两位老人虽然上了年纪,但面对工作人员的提问却回答地十分迅速、简练,直到主持人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好的,最后一个问题。”主持人把手卡的纸往后翻过,继续问道:“二位的纪念品店在兴中山已经开了二十三年,那么是出于什么契机让你们选择在这里开一家这样的小店呢?”
一向十分配合的老两口这时候却沉默了,他们垂着头的单薄背影几乎要在强烈的光圈下佝偻融化,一瞬间两人的年龄好像突然具象化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山间的孤鸟期期艾艾地从光秃秃的林间掠过,留下一声幽怨的嘶鸣。
芙清的目光越过监视器远远地注视着摄像机前的夫妻俩,对这场意外的沉默也颇感困惑。
开店嘛,理由千千万。
那时候纪念品店火、景区客流量大好赚钱都是最常见的理由,再接地气点儿,无非就是家在这里,所以在这落地生根开了店。
再不济,没什么别的理由,单纯就是喜欢这座山……
明明有这么多选择,老两口却在这时候沉默了。
良久,众人才重新听见那道带着岁月痕迹的声音,带着微微叹息:“为了我们的幺儿。”
爷爷说着声音就变了调,记忆如同开闸洪水滚滚而来。
他用苍老枯瘦的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轻抚着老伴的背,“幺儿就是在这座山走丢的,要是他还在……”
爷爷抬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主持人一眼,“也得像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一般大喽。”
奶奶从裤兜里掏出花布手绢,颤抖着蹭干泪湿的眼角,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擦不完。
“自从幺儿走失,我们用尽了办法也不曾找到一点他的消息,第二年我们就在这里开了这家小店,赚了钱就往附近的希望工程捐点,那的孩子都跟我们幺儿一样,是苦命人,兴许有一天那些钱就用到我们自己孩子身上了。”
讲到这里,爷爷已经几度哽咽再也说不下去,身旁的奶奶也早已泣不成声。
听完小店背后的故事,在场不少人都湿了眼眶,连聂导都拽起卫衣的下摆擦了擦眼角。
主持人说了几句祝福的话暖了下场,但那股淡淡的悲伤氛围却丝毫没有消散的迹象,采访匆匆结束,工作人员收工,按理说嘉宾此时也应该回去休息了。
可老两口却互相搀扶着转身往店里走去。
“怪不得。”
芙清疑惑地看向身旁的祁玉:“什么怪不得?”
“白天我还好奇,这节目组不让他们回家睡非要他们在外住宿这俩人怎么没订住处,原来是要回店里住啊。”
“……”
芙清望着聂导朝自己走过来的圆润影子,内心无语。
这么小的地方,而且还摆满了各种玩具、纪念品,那还有人住的地方,再说现在这温度不比夏天,在这玻璃墙的临街小店里睡一晚,很难不感冒。
“小芙儿,你来。”聂导冲她招招手。
芙清抬脚走过去,还没等她长嘴,聂导便把她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你说这怎么办呐,这老两口要不就不要那一千块钱,要了就死捏着不花,这这这,他们这芝麻大点的小店哪是能住人的啊!”
“聂导,为什么不让他们回家住啊?”芙清抬起手掌照量了一下在店里艰难地挪着东西准备铺毯子躺下的老两口,“这要是播出去,影响可不好啊。”
聂导也是一脸愁容,“唉,谁说不是啊!”
“可是不这样,他们更不会花这笔钱了,这样咱们得节目效果从哪里来啊。”
“这个简单。”
芙清说完,径直走向了小店。
玻璃门开合一下,芙清从接过奶奶手里的薄毯,俯身在两位老人身侧耳语几句。
下一秒,两位老人便把地上原本打算打地铺用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双手合十对着外面剩余的工作人员小幅度地鞠躬,被芙清揽着肩拦了下来。
三分钟后。
看着节目组的车载着老两口消失在小路的拐角,聂导还有些恍惚。
“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他们怎么就同意不在店里住,还回家了?”
“我就说:爷爷奶奶,那笔钱其实是节目组给你们的任务,两天三夜的时间里你们要是没动那笔钱,我们这节目就失败了,我们都在这杵了小两个月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
“至于住处嘛。”她嘴角一撇,“哪有为了逼着人家花钱家也不让回的道理,我跟他们说可以回家了,不过明天那笔任务金一定要动,他们答应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
第二天夫妻俩早早地就来了店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模样,让在场工作人员的心都放下来不少。
而其他嘉宾为了节目内容也开始在山脚周围活动。
芙清举着相机跟着黎曼和秦时进到一家手工银器店,店主人是个相族女孩,柜台里的银器基本也都带着民族风的花纹,十分独特。
两人专心挑着饰品,他们往前走,芙清便盯着相机画面慢慢往后退,退着退着不小心和背后的人撞在了一起。
胳膊肘相撞的瞬间,芙清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
没想到和老两口的跟拍四目相对。
“不好意思啊芙清姐。”对方短促地道了个歉,架着机器穿越略微拥挤的人群找自己的跟拍对象去了。
芙清留意了两眼,但店的面积太小,店里人太多,在这种情况下要找一个人简直就如水消失在水中,难度太大。
没一会儿除了攒动的人头就什么也看不着了。
好在秦时和黎曼还在原地纠结到底是蝴蝶纹好还以螺旋纹好,并未也如刚才那人一样消失人海。
“两位眼光真好,这两种纹路都是我们相族最传统的经典款式。”店员正好被挤到附近,注意到两个穿着不俗的顾客,介绍了起来。
“这两个花纹的确都很好看,要是能在组合就好了。”黎曼望着两手一边一个的特色银镯遗憾道。
“可以呀美女。”店员眼睛一亮,迅速道:“我们店里有手工体验的服务,这些花纹手工师傅可以教您做的,都可以自由组合的。”
闻言,黎曼的眼底掠过一瞬惊喜的情绪,但很快又扫了一眼爆满的小店。
“在这里……吗?”
貌似没有地方给他们敲敲打打做银饰了,就算有,锤子敲下去还不一定敲到的是银子还是人腿。
“我们有专门的手工制作间,就在后面,而且现在里面只有一位顾客,不用排队,要体验一下吗两位?”
当然。
店员带着他们拨开人群来到店北面的小制作间,里面正敲敲打打地发出悦耳的金属声响。
拨开帘子芙清才发现,原来那一位顾客竟然是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