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记惊雷,里面的那个人是小时候的崔绍安?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飞奔过去,解开他身上的铁链,把他从冰冷的池水中捞出,然而现实的处境,让她犹豫了。
这是幻境,是某个人的记忆,那也就是说明,这些苦难崔绍安已经经历过了,她已经不能改变什么。
“姑姑?”看她半天没有动作,小太子疑惑地喊了她一声。
“走吧。”
变故发生在瞬间,一记手刀袭来,小太子倒在地上,一只手稳稳接过食盒提在手中。
来人从转角处走来,露出一张疲惫的脸,是有着太傅身份的崔绍安。
姜逸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好像未经同意私自查看了别人的隐私,这对于崔绍安来说应该是不愿被人知道的屈辱。
但他的脚步依然平稳,面上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就像没看见石门后那个瘦弱的小男孩。
“烛火快熄了。”
咔哒一声,石门缓缓降落,把里面的一切全部封存,恢复原本的模样。
崔绍安一手提着食盒,一把拎起小太子,借着他手中微弱的光亮,沿着密道行走。
然而,这条在来时还很短的通道此时就像走不到头一样,终于,他们再次回到了石门前。
“看来这里还有要给我们看的东西。”崔绍安语气淡漠,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憎恶,若不是姜逸在身边让他保留一丝理智,他真的会毁掉一切。
再次打开石门,门后和刚才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石室内,多了一把残破的椅子,墙角斑驳的泥土无一不在昭示着,刚刚发生在这里存在过的罪恶。
眼前空荡的房间里,压抑的闷哼声,声声入耳,姜逸隔着幻境穿不透的时光,仿佛在与当时蜷缩在那里的崔绍安对视,只一瞬,她的心就被狠狠揪起。
那是怎样的眼神?压抑,麻木,眼眸深处却有着摇摇欲坠的疯狂。
刚刚看起来还稚嫩的孩童依然变成了少年的模样,这是又过去了许多年?幻境的时间居然可以跳跃。
下一瞬,石室中的少年凭空消失,连带着晕倒的小太子和食盒。
一双沁凉的手缓缓遮住姜逸的眼睛,温热的气息包裹住她还在颤抖的灵魂。
“都过去了。”
“疼吗?”问出口,姜逸又开始后悔,抽血扒皮的痛,又怎么是一个简单的疼能概括的。
“我如果说是,你会心疼我吗?”
姜逸没有立刻回答,默默攥紧了眼前的那只手。
她转身轻轻拥住他,好像抱住一件脆弱的瓷器,闷闷地说道,“过去的已经来不及弥补,但今后我不会让你在落到那种境地。”
心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心疼他,这世间也许都没有人有资格。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还每日取血。”
姜逸不解地看着他,若说是因为崔绍安是唯一的金色锦鲤,可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让皇室关押他这么多年。
血!难道他的血有特殊的作用。
“你猜到了啊。”
崔绍安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到角落的水池上,那里仿佛还散落着他的鳞片与鲜血。
“因为我的血,锦鲤族一直躲在深山避世,却总会有人误打误撞闯入族地,那些人中大部分被山中猛兽精怪所伤,族人就会替他们疗伤,久而久之就传出了锦鲤族是疗伤圣宝的谣言。”
明明是悲伤的过往,崔绍安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他倏地看向她。
“但谣言也并非空穴来风,锦鲤族人的血确实有疗伤的作用,只是很微弱,而我是百年来第一条金色锦鲤,血液不仅可以疗伤,更能延年益寿。”
“当朝皇帝不知从何处得知,联合其余妖族逼迫族长把我交出,呵,我本就是半妖,可能在族长心里根本都不是他的族人,自然被当做一个物件送来了京城。”
听着他自嘲的话,姜逸握着他的手不自觉用力,崔绍安安抚地拍拍她。
“其余妖族达成的协议是共享,但皇帝却把我私自藏了起来,这可能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幸运。”
剩下的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了,从那之后就是漫长的黑暗。
石室内再次陷入安静,片刻后两人再次踏出石门,烛火倏地全部熄灭。
他们脚步不停,沿着记忆走回了房间,这次幻境没有再阻止他们。
呲,崔绍安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但眼前的变化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一个时辰前还破败的小院富丽堂皇起来,层层鲛纱垂落在榻上,金丝楠木制成的家具摆放讲究。
姜逸环顾四周,走到书桌旁,快速翻找线索。这间被锁住,又突然转变样貌的房间里一定有东西。
但书桌上无非是一些字帖和诗集,突然,一本手册吸引了姜逸的目光,她拂去上面的灰尘,翻开有些泛黄的书页。
这是一本女官的工作日志,传承了好几个人,姜逸从上面发现了至少四个人的笔迹。
前面的记载都是一些日常的工作和各宫主子的喜恶,越往后翻,上面的记载越离奇。
丽妃的宫殿经常会飞出一颗美艳的头颅,良昭仪喜欢上了养能发出人言的小动物,诸如此类怪事在宫中频发。
而最后一位女官记录的都是围绕自己展开的,五年三月春去了玉芙宫办差事,五年三月夏去花圃帮忙……六年七月冬调至御前。
乍一看就只是一个宫女的上位史,姜逸随手翻到了最后一页,而上面赫然写着:我终于找到弟弟被关在哪里了,我要救他出来。
字迹凌乱,毫无章法,甚至在纸张的边缘还有许多墨痕,姜逸伸手捻了下,并不是光滑的,抬起手,泛着金属光泽的粉末沾在她手上。
崔绍安无声地站到她身后,看向她手中的册子。
沉默许久的人突然开口,“这个字迹我很眼熟,应该之前见过。”
女官的日志,可以翻阅的人不少,毕竟大家不会在上面记录一些很隐私的事情,只是这份很奇怪,这个女官几乎是把这本日志当做日记来写了。
短短一年时间里,她几乎走遍了整个皇宫。
还没等他们再细看,急促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姜逸,你在里面吗?”
是一道被刻意压低的女声,姜逸被吓了一跳,脑中快速搜索,却始终没有找到对应的人。
但她余光发现身边的崔绍安身形僵硬,双手攥紧,像是在隐忍什么。
“如果你在,今晚子时御花园西南角见。”
留下这句话后,门外的人没再停留,脚步声渐行渐远。
姜逸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要被冷汗浸湿了,刚刚的人叫出她名字那一刻,许多念头在她心中闪过,为什么她知道她的名字?为什么笃定她就在里面?
是巧合吗?刚好她这具身体也叫姜逸?
突然她想到一件事,从进来到现在,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具身体的脸,她只是从手来判断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若是这个人和自己有着一样的脸呢。
她转身看着崔绍安,“我是姜逸吗?”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不明所以,但崔绍安想了一秒就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在我看来,是。”
姜逸的心沉入了谷底,这个姜御令有着和她一样的脸,是巧合,还是幻境影响了人的判断?
屋里的两人许久没有动作,直到崔绍安的一句话打破了沉默,“她是我姐姐。”
还沉浸在自己和姜御令想同容貌的姜逸反应慢了一拍,等反应过来后猛地看向崔绍安。
“刚才那人是我姐姐。”
他说完快步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女官手册,手都有些颤抖,“这个也是她的字迹,怪不得我觉得那么熟悉。”
但他表情却越发迷茫,“可她怎么会在这?”
“现在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放下,不管她有什么目的,我们总要去见了才知道。”
姜逸夺过他手里的手册,塞进衣服里,再把桌上看起来有些用处的纸张一股脑都带走了。
推开门,她抬头看了眼月亮,还好这个幻境里月亮依然高悬。
“马上就要子时了,先去御花园看看,毕竟我们现在也没有其他线索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荡的皇宫里,不是吧,这里入夜后除了他们俩就没有其他人了?
“你说,你姐姐会是这个幻境的记忆承载者吗?”
“不会。”崔绍安脚步越来越慢,就像是一个近乡情怯的孩子,迟疑着不肯往前。
“她不知道那些事,在暗室里的那些,她不知道。”
崔绍安借着月色遮掩,突然很想把之前从未对别人说过的事情,告诉姜逸,想让她了解完整的自己。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逃离这里的吗?”
他侧过身,逃避姜逸的眼神,继续说。
“我趁着一次见皇帝的时机,假装顺从,和周文渊里应外合杀了他,其实我没想到周文渊能下定决心弑父,毕竟他看起来那么没用。”
幻境就像突然检测到他们的谈话一样,御花园的景象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辉煌的大殿。
威严的皇帝端坐御前,手上拿着熟悉的玉碗,里面荡漾着鲜血。
而他脚边是脸色苍白的崔绍安,还有初露疯狂模样的周文渊。
皇帝嘴角含笑,满意地看着手里的液体,嘴里说着什么,可落在姜逸耳朵里好像隔着厚厚一堵墙,听不真切。
皇帝没有看见,就在他端起玉碗想要饮下的时候,崔绍安默不作声地看了周文渊一眼,接着暴起用腰间的系带死死勒住皇帝的脖子,周文渊见状急忙按住皇帝的手脚。
鲜血泼洒在龙袍上,即使是成年男子的力气还是抵不过两个半大少年的奋力一击,皇帝渐渐不再挣扎,双眼圆瞪着看向屋顶。
两人脱力地瘫在地上,片刻后,崔绍安站起身,缓缓朝大门走去,只要出了这扇门,他就自由了。
“只要踏出一步,就是死。”
姜御令无声出现在殿中,没看倒在地上的皇帝一眼,反而递出一个药瓶,“这是解药,会释放你的妖力,后殿西侧有通往宫外的密道,想活,就快走。”
说完,不再看他一眼,拾阶而上,却在两步后停顿片刻,回过头看向姜逸所站的位置。
两人的目光在时空中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