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还没亮的时候，青鱼就敲响了房门。
“姑姑，该起了。”
姜逸抱着被子重重翻了个身，昨晚她和崔绍安讨论到很晚，怎么才刚睡下就要起来了，而且还是起床去伺候别人。
但为了早点出去，她还真得去见一见幻境里的周文渊。
一炷香后，她和青鱼并排前往圣明宫，她们要赶在皇帝起身前在殿外等候，随时待命。
虽说天光没有大亮，但各宫宫人早就活跃在了皇宫的各个角落，昨晚还死寂一片的后宫，顷刻间就全活了过来。
算算时辰现在已经是卯时了，可四下依然是漆黑一片，连她们手里都各提着一盏小灯。
奇怪的是，圣明宫的景象和它的名字完全不相符，黑洞洞的殿门像深渊巨口，一口能吃八个小朋友。
青鱼脚步不停，直直走向殿门，刚跨过就有一个小宫女飘出，伸手接走了她们的灯，这下她们也身处黑暗了。
“别怕，我在。”
刚听见声音的时候，姜逸差点没有跳起来，但回过神后又觉得安心，果然有同伴在的地方就会让人有归属感。
“你什么时候来的？”
姜逸朝他那边靠过去，压低声音询问道。
“早你半个时辰。”
“哦，现在迟迟不天亮，明天也许就没有白天了。”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迟迟没有落下去的兆头，姜逸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天了。
他们都明白，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黑夜的停留时长就是那看不见的倒计时。
“姑姑，陛下召您进殿。”
宫人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姜逸身后，她略一点头，抬步向前走去，青鱼见状也要跟上，却被那宫人伸手拦下。
“这……”
“陛下只召见姑姑和太傅两人。”
姜逸还来不及回头看她一眼，就被宫人引进了内殿。
刚踏进去，就险些被地上四散的字画书本绊倒，她踉跄着向左侧歪去，眼看就要与地板亲密接触，一只滑凉的手从后面伸过来，一把把她捞进了怀里。
被人占便宜的姜逸眼睛都瞪圆了，这是什么？职场性骚扰吗？
偏偏身后的人还把头埋在她脖颈猛吸一口。
下一秒皮肉相接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被束缚的感觉消失，接着就是咚地一声巨响，回荡在本就空荡的内殿。
一只温热的手搭在她的肩膀，把她拉回保护范围之内，眼前被崔绍安完全遮挡，所以她没看见周文渊缓慢地从倒地的书架中爬起来的惨状。
“你适可而止，有些事我不和你计较，但有些事我寸步不能让。”
“呵呵呵。”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周文渊低头拍打着衣袍上的灰尘，懒懒地抬眼看过来，“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完了，姜逸仿佛已经看到了周文渊的惨状，虽然崔绍安现在是个普通人，但周文渊那虚弱的模样，简直是再打几拳就可以躺在地上扮演尸体的程度。
果然，话音刚落，崔绍安就冲了出去。
姜逸看着他们扭打在一起，慢慢开始思考，这个周文渊和之前的小太子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反倒是和之前诓骗他们的人如出一辙。
难道他也是从幻境外面进来的！
眼前的两人依然打得难舍难分，姜逸焦急地看着，突然觉得有几分熟悉，就好像这样的场景在他面前发生过数次。
“别打了。”姜逸终究忍不下去了，现在要解决的，难道不是打破幻境吗？
崔绍安怎么就这么容易被他激怒了。
正在交手的两人听到声音，同时回头，崔绍安面露惊慌而周文渊则是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小心！”
崔绍安急速向她奔来，却被凭空出现的周文渊拦截。
姜逸感觉自己被带离了地面。
“姑姑，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你不是说过会永远陪着我吗？为什么要消失？”
周文渊向前一步，痴迷的看着姜逸，“姑姑，我们现在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说着，他伸出手臂，隔空做了个拥抱的动作。
接着他伸手指大殿后方更深处的黑暗，“那里面的人都是实验品，他们把你逼走，那我就让整个皇宫都为你赎罪。”
“皇宫里那些死而复生的人，都是你搞得鬼？”
看到他还想靠近姜逸，崔绍安一脚把他踹趴在地，“是你把我们拉入这个幻境，你要做什么？再重复一遍之前的悲剧？
周文渊红着眼眶阴狠地瞪着他，“不，不会是悲剧，这次会成功，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说着说着，大笑起来，神情癫狂，完全不像正常人的模样。
崔绍安和空中的姜逸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
接着一道寒芒闪过，一把匕首险险割破了周文渊脆弱的脖子，留下浅浅一道血痕。
果然，钳制住姜逸的那只怪物，顿时朝崔绍安扑去，他倒是忠心。
崔绍安看怪物抛下姜逸立马收手，飞身赶去。
而姜逸早在崔绍安动手前就有了准备，失去禁锢后就地滚了一圈后站稳。
然而看清那个怪物的样貌后，姜逸有些头皮发麻，任谁看到一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上长着细小的绒毛和触角，身后还有一对巨大的翅膀，也会有这种怪异的感觉。
除了变态，姜逸找不到其他的词语来形容周文渊。
看到她和崔绍安站在一起后，周文渊摸着脖子上的伤口，双眸微睁，有些不敢置信。
“姑姑，你终究还是选择了他？不惜伤害我。”
不管重来多少遍，你还是不会选择我。
哈哈哈哈哈哈，他开始狂笑，而幻境也随之开始摇晃，这个宫殿深处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像隐藏的怪物将要出洞。
它会冲破大殿，让所有人葬身于此。
“跑！”
还没等姜逸反应过来，崔绍安就一把拉住她的手，精准避开前方所有障碍物，冲出殿门。
直到这时，久久不肯露面的太阳才缓缓升起，薄薄的雾气散溢在院内，青鱼站在角门外焦急朝他们挥手。
崔绍安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弯改变原有的线路，朝青鱼所在的方向跑去。
大殿在他们出来的瞬间轰然倒塌，烟尘弥漫，遮掩住了整座辉煌的宫殿，接着无数的石块抖落，从废墟里飞出一个巨大的怪物。
薄如蝉翼的翅膀，在晨光的洗礼下，散发着淡淡盈辉，挥动间闪着异样的光彩。
只一眼，姜逸就确定了眼前怪物的身份，这是一只纯正的闪蝶，不是那种人造的蝶奴，而是血脉纯正的大妖。
而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全力奔跑，离得越远越好。
对上这样的妖怪，她和崔绍安谁也没有说话，因为他们深知如果正面对上，完全不可能逃脱。
一道空灵又凄切的声音响彻天际，姜逸忍不住地捂向耳朵，只摸到一片湿热，刚才那一声震破了她的耳膜。
而崔绍安显然状况也不是很好，他紧抿着唇，既要关注着前进的路线，还要留意跟在后面的青鱼有没有跟上脚步。
他之前从不知道姐姐曾来皇宫找过他。
在他的印象里，族人都是陌生却莫名充满恶意的，姐姐是唯一一个会对他笑的人，可他进了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逃出去后，他也曾打听过，但大家都讳莫如深，只是说她死了，怎么死的，一概不知，若他还要继续问就用尽各种手段和辱骂把他赶走。
原来，她是为了救自己死在宫里的吗？
幻境已经开始崩塌了，为什么她还存在，难道？
崔绍安的心中有一丝隐秘的欢喜，这是不是说明姐姐还没死。
一阵狂风卷着砂砾狠狠拍在三人脸上，眼前骤然出现的大妖挡住了前路，他们被迫停下来。
“杀了他们！杀了……咳咳……他们！”周文渊声嘶力竭的声音在闪蝶身后响起，他状若癫狂地走出，“既然我无法得到，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吧，啊？哈哈哈哈哈。”
“也算是实现了当初的诺言。”
说着，他伸手拽下闪蝶翅膀尖端的锁链，又是一声惨叫，闪蝶眼眸嗜血，带着毁天灭地的欲望，却在即将要行动的刹那闪过一丝挣扎。
然后猛地一扇翅膀，锁链的惯性生生把翅膀撕裂，蓝绿色的血液滴答滴答地洒下，地面瞬间被腐蚀得冒泡，而这攻击对着的却不是姜逸等人。
周文渊看着眼前临阵倒戈的妖怪，慌张地后退，却又被身后的碎石绊倒，只能双手撑地地向后挪动。
“救我，圣母娘娘救我！快救救我啊！”
刚还说着要一起死的人，转眼就变成了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胆小鬼，姜逸几人站在原地，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四分五裂的下场。
一声飘渺地叹息在几人脑中响起，接着一道轻柔的风不容置疑地隔绝了闪蝶和周文渊。
闪蝶像被定格在了刚刚，一动不动。
周文渊立马抹了把脸，起身躲到一颗巨大的碎石后面。
之后幻境开始重新搭建，石子，树木和花丛慢慢回归原位，姜逸和崔绍安也都显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绍安。”
青鱼看着眼前的弟弟，激动地抓着他的手，破涕而笑，“你还活着，真好。”
接着看向姜逸，“姑姑，那个帕子是打破幻境的火种，抱歉我之前骗了你，我只是想找到弟弟，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青鱼说完就随着幻境的复原渐渐消散，即使还有很多话想说，也只是执手相望，在生命的最后，能看到最亲的亲人好好生活在世上，也不算遗憾了。
“往西南走，等幻境搭好，我们就出不去了。”崔绍安掩饰的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理智地朝西南走过去。
到了西南，却也找不见离开的门，姜逸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把帕子点燃，朝只剩一株花丛就复原彻底的凉亭抛过去。
霎时，烟尘四起，虚空中缓缓烧出一个洞，被烧黑的边沿慢慢向四周扩大，姜逸拉起崔绍安的手，义无反顾地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