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缓缓走进珠光宝气阁，都没有急着往青衣楼去。
他们心照不宣，霍休不会逃。
若他是清白的，自然无需逃；若他真是那个布下惊天棋局的人，更不会逃。
对某些人而言，贫穷比死更可怕，失败比死更难以忍受。
霍休尝过权势的滋味，站过云端，又怎会甘愿坠入凡尘？
从阁外一路行来，四人沉默着穿过层层院落，最终停在了灵堂前。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厅堂，四面悬挂着素白帷幔，正中摆放着一具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
棺椁前立着阎铁珊的灵位，两旁白烛摇曳，香炉中三炷清香正缓缓燃烧。
最显眼的是棺前那个巨大的铜盆，里面堆满了纸钱灰烬，偶尔还有未燃尽的纸钱在风中卷起，带着点点火星。
因霍天青离去得匆忙，珠光宝气阁一时群龙无首。
好在花满楼出身江南花家，对各项事务极为熟稔，这几日便将阁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此刻他正静坐在灵堂一侧，手捧清茶，神色平和，仿佛周遭的肃杀与他全然无关。
苏青青虽与阎铁珊素未谋面，也知他未必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既然来到别人的地盘，总要遵循“死者为大”的规矩。
她缓步上前，取了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对着灵位恭敬地拜了三拜。
风从敞开的门扉灌入，吹得帷幔猎猎作响。火盆中的纸钱被风卷起，发出“噼啪”轻响，像是在诉说着未了的心事。
不知何时，侍立的伙计都已悄然退下。陆小凤率先打破沉默：“前辈远在峨眉，不知是如何得知青衣楼的消息？”
独孤一鹤闻言一怔，沉默良久才道：“半年前，青衣楼的人暗杀了我门下弟子，我一直在追查此事。月前突然有弟子传回消息，说青衣楼与珠光宝气阁有关。我先是派了苏少英前来暗查，半月前少英传回密信，我便即刻动身......”
话到此处，众人心头都是一凛。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纵，将金鹏王朝的旧臣一一引至关中。
苏青青无视这片刻的沉寂，继续追问：“前辈可知青衣楼的楼主究竟是谁？”
独孤一鹤本是极骄傲的人，但苏青青在金鹏王朝一事上确实帮了大忙，因此自见面起就对她和颜悦色。
此时见苏青青开口，独孤一鹤当即摇头：“不知。”
“上官飞燕告诉我，青衣楼的楼主就是您。”苏青青双目紧紧盯着独孤一鹤观察着他的反应，推测永远只是推测，她对独孤一鹤也并不信任。
“她说柳余恨本是您最得意的下属，这位玉面郎君的脸，是为了您才被阎铁珊削去的。”苏青青缓缓道。
独孤一鹤冷哼一声：“我们来到中原后虽各奔东西，但我与严立本的关系并不算差。”
苏青青只是点头，却不予置评，继续问道：“独孤前辈，上官飞燕曾提过，霍休原是金鹏王朝的司空。您一定很了解他。”
独孤一鹤微微颔首:“金鹏王朝的官制效仿中原，霍休原是王朝司空，主管土木营造。此人对机关暗器极为精通。”
苏青青沉默片刻，忽然轻叹：“我突然发现，我们做的准备太少了。”
陆小凤会意：“你是觉得该请朱停过来？”
“正是。”
“我会设法联系朱停。”
苏青青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他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独孤一鹤摇头：“他不爱名，不好色，唯独痴迷钱财。当年先王安排他保护王子，正是看中他能为钱财所用。”
苏青青点点头，心中对霍休的怀疑更深了几分。
陆小凤沉吟道:“我们何时去找霍休？”
“朱停什么时候到？”苏青青反问。
“明日上午。”陆小凤还没有写信，已非常自信的到。
“明天一早出发。”独孤一鹤斩钉截铁。
探访之事商议已定，苏青青转向花满楼：“花公子，珠光宝气阁如今群龙无首，目前阎铁珊名下的财产如何处置的？”
花满楼温声道：“我已传信家父，他已派人前来整理。”
“不知诸位打算如何处理这笔巨款？”
独孤一鹤朗声一笑：“若按江湖规矩，自然要看陆小凤与霍天青后日一战的结果。”
苏青青追问：“若是不按江湖规矩呢？是否该上交朝廷？”
独孤一鹤冷哼一声：“若是上交朝廷，经过层层盘剥，最终能入国库的十不存一不说，珠光宝气阁旗下的钱庄铺子恐怕都要关门大吉。”
苏青青沉吟，这么庞大的产业，的确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处理的。
自进门后一直乖巧安静的上官雪儿忽然开口：“当然，也可以按人情来看。珠光宝气阁本该属于金鹏王朝王室......”
她的话还未说完，独孤一鹤锐利的目光已如利剑般射来。
上官雪儿虽天性活泼，却也懂得审时度势，当即噤声不语。
......
最终前往青衣楼的只有四人：苏青青、独孤一鹤、陆小凤和花满楼。
四人在清晨的迷雾中踏上山路。
“你的猜测未必是对的。”花满楼突然开口，这话明显是说给苏青青听的。
“不错。”苏青青淡淡道，“但即便我猜错了，你们终究要见一见金鹏王朝最后一位旧臣的。对错又有什么要紧？”
花满楼总是以最大的善意看待世间万物，可这份善意有时不仅让自己苦恼，也会让别人陷入两难。
陆小凤的确在苦恼，他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峻，因为他从不愿意把自己的朋友想的太坏。
独孤一鹤更是面沉如水，想来这位峨眉掌门从没想过金鹏王朝的旧事会突然被翻出来。
苏青青的话已很坚定，花满楼还是忍不住道：“我只是提醒你，他毕竟是陆小凤的朋友，独孤前辈的旧相识。”
陆小凤和独孤一鹤都没有说话。
苏青青轻声道：“正因为是朋友。”
正因为是朋友，才更要弄清真相。
四人的脚步渐渐放缓，那座小楼已近在眼前。
谁能想到，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青衣第一楼，竟藏在这样一座平凡小山的上？
陆小凤忽然停下脚步：“我突然有些紧张。青青，或许你该在外面等待。”
“为什么？”
“这里的气氛太过诡异，我担心你的安危。”
“我留在外面就会安全？”苏青青反问。
陆小凤默然。
苏青青微微一笑：“看来你是真的紧张了。不过你大可不必如此。”
“为什么？”
“因为你是陆小凤。”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苏青青这句话的本意只有陆小凤能听懂。
但这句话却让众人都笑了起来，连一直紧绷着脸的独孤一鹤也微微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