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云8

    傅云祈的确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这个时辰,他应该在议事帐,或者营地校场。

    施遥光担心被傅云祈看出破绽,压住眼中对即将逃离燕军营地的期待,换上一惯面对燕人将领时自然竖起的防备。

    也不理会傅云祈随口的问话,扭头避开那两道灼热视线,双肩向后压,竭力拉开距离。

    只道,“战鼓从一刻钟前就在敲,你不去练兵?”

    话还没说完,武将伸来一只手掌,挤进她和屏风之间,贴上后背。无法忽视的热源透过掌心紧贴住衣衫,力道不算重的把她往前捞。

    身体随着一股力道被往上提,无可避免靠近衣甲,施遥光下意识抬手撑在前面,整个人紧绷。

    两股力量相抵,她到底不敌武将,率先败下阵来。

    头顶上方跟着传来傅云祈半含笑意的声音,

    “本来是要去的,但底下人来报,冬服被人动过,恐是又混进了细作。我想卫国的公主应该知道动这东西的人是谁,这不,特地来请教。”

    说着话,贴在背后的手缓缓上移,抚在后颈,随即五指收束,捏住那截纤颈。

    这颈子他握过数次,明明看上去那么脆弱,握在手中却带着韧,和人一样,怎么也不肯弯折。

    指腹搭在颈侧,轻而易举就感受到颈侧动脉一下一下的跳动。

    也许是因为方才与他的对抗,也许是因为听到这句话的惊慌,总之,跳动的频率比平时要快。

    施遥光低着头没坑声,傅云祈看不到卫人公主的神情,眼里闪过一抹玩味,手指微抬,漫不经心向上,指尖跟着梳进缎发,然后一抓。

    纤颈被这股后扯的力道拉住,不受控制的向后仰折,卫人女子的眉眼露出来,目光无处躲藏,只能搭上他的目光。

    武将眼神凌厉,甫一触及,施遥光就觉目光像被破开一样,直看进心底,令秘密无处遁形。

    这么快就被察觉了么……

    思绪飞快的闪过,面上强压着不显,施遥光余光一扫,注意到傅云祈衣袍边露出的一角信笺。

    当即道,“看来你的韩公并不完全信任你。”

    傅云祈正打量人的目光略顿,闻言嘴角微勾。

    转移话题,目的太明显了。

    那就是知情,还和她有关。

    想到刚刚进来时,看到她骤然亮起又迅速黯下去的目光,之前发生过什么,见过什么人,答案不言而喻。

    那秘书郎倒也有些本事,只不过,对他的看守也该更严了。

    同时抓在颈后的力道稍松,傅云祈表现出感兴趣的模样,“哦?”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施遥光学着他的样子,拿目光点点露在外面的那一角信笺,“卫都久攻不下,你的韩公对你已有微词了吧?”

    “你怎知这不是你们卫都的投诚密信?”

    “那前来的卫都使者是什么?”

    颈后的手绕回面前,武将屈指挑高施遥光的下颌,让女子幅度更大的扬起脸。

    简单绾起的乌发散落开,轰然垂坠,有几缕扫过手背,像坠落来不及收翅的鸟。

    傅云祈饶有兴致看着面前女子虚张声势的目光,没说什么,轻笑着把人放开。

    原还怕这柔弱的卫人公主会被磋磨没了性子,变得无趣,如今看来么,依旧牙尖嘴利。

    刚驯不久的鸟,横竖飞不出这片天,也不必逼得太紧,免得惊了胆子。

    随即迈步朝衣桁边走去。

    他这趟回来是为添换衣甲。

    卫人那秘书郎动作倒是快,私底下见了她的面,还能准时出现在校场,想是为这桩事筹谋许久,算准了他揪不出猫腻。

    施遥光看他解了外袍却没有马上动作,眉头蹙起。

    “过来。”

    听到傅云祈叫她,更是防备十足。

    屏风与衣桁相隔不远,天光从帐帘半开的缝隙透进来,照在傅云祈身上。

    光影透过外袍,勾勒出武将颀长精壮的身体轮廓,有蓬勃的力量贲张。

    施遥光移开目光,余光里瞥见衣桁边的人褪下外袍。

    光影随着动作反射,晃了她的眼睛,下意识抬眼,这才注意到傅云祈身上只简单穿了层内甲。

    内甲轻便,软薄,只简单护住心脉要害,穿、卸起来也省力,但今日不知为什么,傅云祈解开这层内甲,重新添换了复杂厚重的玄甲。

    施遥光不自觉观察他的动作,紧蹙的眉头不免加深了些。

    是又要率军去攻城?

    卫都已经派人来和谈,燕人却还要顶着这层因素,强行进犯么?

    视线里压来一片暗影,阻断她的思绪.

    手臂传来一股巨大拉力,施遥光不受控制扑出去,重新站定,便看到自己已被扯到衣桁边。

    手腕被紧紧扣住,头顶上方传来嘲弄又调侃的语气,“还想着他呢?”

    这话被傅云祈故意说得曲折,偏又不完全点破,只引的人心底一点不安飘飘悠悠的不断向上提。

    “卫人不是最重礼教?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傅云祈眼神描摹着她,似笑非笑的佯作回想。

    施遥光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也讨厌玄甲紧贴时冷硬的触感,更不愿听那种绝不是什么好词的猜测。

    使力向外挣,“放开我!”

    傅云祈带着粗茧的指腹捏住下颌,固定着视线不让她动,“嘘。”

    气恼的腮边都染了红,像层胭脂似的。

    这样的人,的确只适合放在金玉堆成的屋子里,拿琼浆玉露养着。

    偏偏落在和血打交道的军营里。

    视线跟着落在卫人女子纤长的颈上,眼神聚起一抹凌厉。

    卫人嘴里总没个实话,卫国公主的命无人在意,倘若卫国公主的命运落在他们自己头上,也不知是会继续负隅顽抗,还是摇尾乞怜?

    霜雪似的眼眸里毫不掩饰的露着同情,不及开口,帐外亲兵的声音先一步传来,“将军。”

    听上去似有紧要之事,傅云祈顷刻沉了神色,把人放开。

    ……

    天黑了。

    燕军营地比往日静了些许,但仍频频有巡逻士兵举着火把走动。

    施遥光几次走到帐边观望,几名亲兵把守森严,注意到动静,便会上前一步,“请”她回去。

    也许是得了新的吩咐。

    今夜没有月亮,沉的夜风四下周旋,有一缕穿过帐帘,吹灭了蜡烛。

    帐内一黑,外边值守的亲兵立即察觉,“里面怎么了?”

    施遥光掀起帐帘,视线正对上亲兵举起的长戟。

    她神色如常,“添支蜡烛来。”

    主帐四周都由亲兵把守,送入任何东西都须经由亲兵之手,很快便有亲兵进帐重新点起灯烛,恭敬的请施遥光入内。

    施遥光仍觉得今夜不同寻常,站在原地没动,问,“你们主将呢?”

    得到的只有亲兵木然的回应,“请进帐。”

    ……

    风声不断撞着帐帘,不知什么东西被撞翻了,发出一阵响动。

    施遥光站起身,走到外帐边。

    风把烛火吹得不住摇曳,一缕寒意从帐帘的缝隙钻进来,她抱着胳膊,往手心里呵一口热气。

    心里总是提着,她隐约有一个预感,今夜傅云祈不在营地,张鉴会来。

    要从燕军营地逃脱并不容易,燕军防守严密,入夜以后,外面少说已经走过三批巡逻士兵,更不用还有把守在帐外的亲兵。

    她在帐中踱步,视线无意间落在衣桁边。

    行军打仗时能带的行李有限,傅云祈的衣服都搭在衣桁上,白日里他解下的内甲没搭稳,掉在地毯,拾起来并不觉得重,护心位置衬着一块犀牛皮,看到上面隐约有几道利器留下的印痕。

    帐外又闹出一团动静。

    风更大的吹进来,帐帘被人自外面掀起,施遥光拿着内甲的手下意识背在身后,看到亲兵的身形隔在帐帘之间,视线往帐中逡巡。

    那种眼神,是查看帐中是否有异样。

    “怎么?”

    亲兵看到她在里面,放了心,“打扰。”

    但外面的动静一直不算安稳,施遥光侧耳细听,又有脚步声响,帐帘再次被人从外面掀起。

    这次是张鉴。

    施遥光眼睛一亮。

    “遥光,走。”张鉴上前来拉她。两个人的身影匆匆隐进夜幕。

    跑出去老远,施遥光分神听主帐的动静,一名亲兵刚处理过混乱,松了口气说,“看到人影了,还在里面,不用再看。”

    ……

    建邺快入冬的风,不及北地凛冽,但夜晚吹得时间长了,那些濡湿绵冷的风就会一直往骨缝里面渗。

    傅云祈握了握缰绳,战马通人性,安静的听从指示等在原地。

    燕军玄甲与夜色融为一处,静得几乎听不出声息,目光无一例外盯住前方。

    前面不远就是建邺都城,连着两月征战,外城几乎已成空城,女墙孤零零对立,不知还能在燕军的进攻里撑到几时。

    静夜里忽然响起另一种声音,闷闷的震着天穹。

    傅云祈算着距离,抬手一挥,“拿下。”

    沉夜里玄甲尽出,幽灵般绞杀城里出来的卫军。

    喊杀声里隐约有人扯着嗓子大呼,“护驾——护驾——”

    又是一场混乱,卫都高耸宽厚的城门侥幸阖上,勉强宣布这一场战事的终结。

    回营时已近破晓。

    侯临清点过人数,上前回禀,“……抓了几个官员,但皇帝被护着送回城了。”

    灵圣帝玩了一手偷梁换柱,自己穿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士兵铠甲,见势不对拼命跑回城,这才没做阶下囚。

    傅云祈冷笑一声,目光往被俘官员处瞥去。

    真不巧,他还想让她最后体验一次天伦之乐呢。

新书推荐: 被运动系阳角暴晒进行时 弟控不许当系统! 救世buff叠满的我成了万人迷 重复呼吸 惊!垃圾堆捡来的男朋友竟是星际指挥官 破军解厄[重生] 快放手啦你! 假千金她只爱钱[万人迷恋综] 讲理 伪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