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第三天,在药物的持续作用下,夏悠身上的重度水肿稍稍消退了一些,虽然整个人依旧虚弱不堪,脸色蜡黄,但至少沉重的眼皮能完全睁开,意识也基本清晰。喉咙不再干涩得发不出声,只是声音依旧嘶哑无力。
夏妈妈看着女儿状态稍稳,紧绷的神经才敢松一丝。家里的存粮告罄,乐乐也需要换洗的衣物和安稳的睡眠环境。趁着午后,夏妈妈轻声对夏悠说:“悠悠,妈带乐乐回去一趟,给你熬点烂糊的小米粥,再拿点换洗的。让乐乐也睡个踏实觉。” 她又瞥了一眼守在床边、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林凡,语气生硬地交代:“你看着点悠悠!有事按铃叫护士!”
林凡连忙点头:“哎,妈,您放心去吧,我看着,我看着。”
病房里只剩下夏悠和林凡。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压抑。夏悠闭着眼,懒得看他,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让她只想安静地待着。
林凡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似乎想打破沉默。他拿起床头柜上一罐温好的牛奶,插好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夏悠唇边,声音带着刻意的讨好:“悠悠,喝点牛奶吧?补充点营养。”
夏悠眼皮都没抬,微微偏开头,用嘶哑的声音拒绝:“不喝,没胃口。” 语气里的疏离如同冰墙。
林凡讪讪地收回手,把牛奶放在柜子上。沉默了几秒,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夏悠放在枕边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来自林凡的转账信息:1000元。
“那个……”林凡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带着点讨好的表情看向夏悠,“悠悠,家里知道你病了,我妈……给你转了1000块钱,说是……让你买点营养品补补身体……”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数字和话语在此时此地显得格外苍白和讽刺。
夏悠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1000.00”,刚平静了两天的心湖,瞬间被投入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屈辱!
1000块?营养品?
在她刚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在她背负着天价房租和巨额医疗费的双重压力下,在她被他们林家推入如此绝境之后,这轻飘飘的1000块钱,像打发叫花子一样的“慰问金”?这哪里是关心,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是林家对她这条命、对她所受苦难的廉价估价!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夏悠猛地睁开眼,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死死盯着林凡,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却字字如冰锥:“拿走!我不缺这点施舍!转回去!” 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林凡被她眼中的恨意刺得一缩,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比如“这也是妈的心意”、“多少是个意思”之类的废话。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护士拿着几张单据走进来,目光直接落在林凡身上:“3床家属,去缴一下费用。之前的押金不够了,需要再补缴。”护士将一张清晰的催缴单递到林凡手里,上面列着需要补缴的金额。
林凡下意识地接过单子,低头一看,眉头立刻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仿佛捏着千斤重担,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夏悠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熟悉的、混合着为难、焦躁和一丝……怯懦的表情。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像是在等待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拙劣表演的开场。
果然,林凡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他挪到夏悠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起那种刻意讨好的、怯生生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卑微:
“悠悠……”他舔了舔嘴唇,“你看……医院又来催费了……之前账上那点能动的货款,我……我真的全都给你交住院押金了……一分都没留……”他顿了顿,观察着夏悠毫无波澜的脸色,艰难地继续开口,“你看……你……你手头还有没有……有没有钱能先垫上?就……就这一次!等……等下个月,货款一回来,我保证!我发誓!一定马上、一分不少地转回给你!真的!悠悠,你信我这一次……”
夏悠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林凡把话说完,空气中只剩下他急促不安的呼吸声和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夏悠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肿胀的嘴角,露出一个冰冷到骨髓里的、充满无尽嘲讽的弧度。
“呵……”一声轻不可闻的冷笑从她喉咙里溢出,却比任何怒骂都更刺耳。“林凡,”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你还真是……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
她顿了顿,积聚起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指向门口,眼神冰冷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钱的事,不用你管了。你,现在,立刻,给我出去。走。”
林凡脸上的讨好瞬间僵住,随即被一种混合着委屈和恼怒的情绪取代。“不是,悠悠!”他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急切,“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也是在想办法解决啊!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你……”
“想办法?”夏悠打断他,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尽管虚弱却充满了穿透力,“你的办法,就是问我要呗?像以前要房租一样?像以前要生活费一样?像现在要医药费一样?林凡,你的字典里,是不是只有‘问夏悠要’这四个字?!”
林凡被噎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巨大的难堪和无处发泄的焦躁让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盒。他烦躁地抽出一根烟,甚至想都没想,就习惯性地叼在了嘴上,手指摸索着打火机。
“憋回去!”夏悠冰冷的、带着极度厌恶的斥责声如同炸雷般响起,“这是医院!想抽滚远点抽?!”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林凡。
林凡猛地一哆嗦,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他狼狈地弯腰捡起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也待不下去。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行!我走!我走行了吧!”他几乎是低吼着,带着无处发泄的怨气,转身就冲出了病房,门被他摔得“砰”一声巨响。
病房里暂时恢复了死寂。但没过多久,走廊外隐隐约约传来林凡压抑着怒火、却又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来:
“……喂,是我……能不能……借我点钱?一万……不,八千也行!我有急用……真的,救命……”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林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失控的愤怒和绝望,几乎是暴跳如雷:
“那我就看着她死吗?!她要是死了,你们就高兴了?!都tm知道逼我!都tm知道把责任推给我!我该死吗?!我活该吗?!……”
那歇斯底里的吼叫,即使隔着门板,也清晰地传入了夏悠的耳中。
夏悠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闭上眼。嘴角那抹冰冷的嘲讽弧度更深了。
借钱?问他的家人?那个刚刚“慰问”了她1000块钱的婆婆?那些在她最需要帮助时袖手旁观的“亲人”?
多么讽刺啊。
夏悠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刚结婚时的画面。婆婆拉着她的手,笑容满面,满口“好媳妇”、“亲闺女”,公公拍着胸脯保证“以后就是一家人,有困难一起扛”……那些曾经让她感到温暖和依靠的话语,如今在冰冷的现实和人性的丑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虚伪、如此……可笑至极。
外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夏悠濒临破碎的心:也许……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这人生,太累,太苦,太不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