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明当然是有空闲的，她一不参加庆典活动，二也没有人会约她出去——毕竟她唯一的人类朋友路北嘉是个机器人技术宅。
【林薇明：有空。】
【孟燃真：到了庆典当天特防部也没什么事了，之前不是说过，想跟你一起去息壤之内调查，所以想定个时间。】
【孟燃真：庆典当晚大家主要都集中在市内，这时候去污染区不太会引起注意。说不定，有些人会和我有同一种想法。】
林薇明觉得，他对找到温向荣相当执着。
【林薇明：好。】
新纪四十周年庆典就在两天之后，忙碌的日常将这两天的时间化作流水，转瞬即逝。
傍晚时分，旧公寓楼里，林薇明听见楼上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在房间各处来来回回穿梭不停，最后终于随着沉重的关门声结束。
隔壁住户开门说话的声音也传进她的耳朵里。
“我已经在等车了，你别急。”
虽说灾厄尚未驱散，但经历几十年的奋斗，如今人类与零素灾害之间暂时拥有了一种平衡，生活正在恢复正常。今年又逢十的倍数，于是庆典尤其隆重，就连路北嘉都跟林薇明提了两句。
这个时候，林薇明在准备另外的事情。
她把衣柜深处的防护服与防护装置拿了出来。
零素防护装置与防护服，是这个时代的生存必需品。进入零素污染高风险区域需要穿戴防护服，当来自污染区的零素霾侵袭城市时，外出至少需要戴上简单的防护装置。
林薇明要和他人一起行动，就必须假装自己是个正常的人类。她录入的抗性等级是S级，所以只穿戴防护设备，也说得过去。
等到这栋隔音稍差的公寓楼里恢复了宁静，也到了林薇明该赴约的时间。
她望见远处的夜空被灯光映照的五彩斑斓，穿过前去市中心感热闹的人群，她与几个兴奋的孩童擦身而过，向这座城最为寂寥的地区之一前进。
孟燃真已经在息壤附近等她。
林薇明走近，多瞥了一眼他身上背着的弓箭。遥想当初孟燃真还充满敌意地开弓对准她。
“晚间零素能量活跃，万一碰上畸变物就不好了。”他向她解释。
林薇明点点头，她当然明白这一点。
一般遇上畸变物，她都选择逃跑。她不太精通战斗技能，如果在打斗过程中损坏了机体，反而得不偿失。
“真的能找到温向荣吗？”林薇明走在孟燃真跟前，忍不住问了一句。
“也许还能发现点别的线索呢？只要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就肯定会留下痕迹。”孟燃真看向远处黑暗的污染区，语气倒是乐观，“再说了，我们两个都是专业的，相互配合应该能有所收获吧。”
林薇明：“我是‘业余’的。”
孟燃真愣了愣：“嗯……你就不用抠字眼了。”
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都动作迅速地闪至一旁的废弃社区的围墙之后。
接着探头往外看，盯准了正在附近停留的男人。
是温彦。
林薇明放大了视觉倍数，距离太远，她只能看见温彦正用手机打字，但具体内容她看不清楚。
“他才刚出狱……”孟燃真这句话说得有点咬牙切齿，“还在观察期，就这么急性子？”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温彦攀上息壤外围的铁丝网，毫不费力地翻越至另一边的黑暗之中。
林薇明纳闷：“看不出来他还有这个本事？”
孟燃真拧着眉毛快步追上去：“我们走。”
翻越息壤的铁丝网是林薇明的日常之一，她轻巧又熟练地达成了目的，身为特防官的孟燃真动作还比她慢一点。
他在她身后落了地，声音很轻：“天天走正门习惯了。”
林薇明不作回答，她一直盯着温彦，看见他消失在前方道路的拐角处。
除了有重大救援任务，污染区内是不供电的，没了路灯，天边的半片月仿佛都距离地面近了些。
借着这月色，林薇明的视觉系统还能追踪到温彦：“他往右拐了，我们快跟上。”
孟燃真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夜间污染区的环境：“他怎么能跑这么快？”
温彦竟也不用任何光源，熟练地行走于息壤之间。孟燃真担心自己打开光照就会惊动他，只能默不作声跟在林薇明后面，由她带路。
林薇明跟着跟着，渐渐生出疑惑。
污染区内零素能量时有波动，零素结晶墙生成、旧建筑坍塌、畸变物破坏、调查员与采集者开采……这些事情综合起来，导致污染区的环境总是变化，她储存的地图也需要经常更新。但温彦分明坐了十年牢，一周前才出狱，就算他十年前常常进出污染区，又怎么会这样熟练？
她定睛瞧着那个步履匆忙的人，又有了新发现。
这个温彦身上有种怪异感，仿佛不是那个两天前与她交谈的人。
林薇明放慢了脚步：“等等。”
孟燃真没刹住，差点撞到她身上：“怎么了？”
她压低了声音：“温彦的抗性等级是多少？”
孟燃真神色微变：“C级。”
“他身上连防护装置也没有。”林薇明说，“我建议暂时——”
“滴——”
他们身上带着的零素能量测量器都响起了尖锐的报警音，两部设备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极度刺耳。
这代表零素能量值波动极度异常，已经上升到高危风险的地步。
林薇明和孟燃真的第一反应都是拿起测量器疯狂按下按钮，但为时已晚，温彦已经被惊动了。
林薇明看见测量器的指针指到了60。
她存了息壤的地图，对息壤内部早就熟悉得像家一样：“我没见过这个地方的零素能量值超过45……”
耳边传来沉闷的隆隆声响。
林薇明和孟燃真对视一眼，啪一声，一块玻璃从附近的高楼上掉落，碎片溅到林薇明的脚边。
嘎吱——
“快走！”
孟燃真一把拽住林薇明的手腕，拉着她拼命往回跑。
零素结晶正在大量且迅速地生成。
它们正在挤占原本的建筑，连结、生长。
林薇明耳边的风声里混入了一阵巨响，瞬间烟尘四起，她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到了她的腿上，她一个没站稳，倒在地上，连带着让孟燃真也摔了一跤。
四下归于寂静，烟尘散去，他们面前是倒塌的楼房，还有一堵结晶墙壁，它的中间段高耸着，企图拦住清冷的月光。
林薇明拍了拍身上的灰，忽然听见孟燃真的声音：“你没受伤吧？”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刚才好像摔得挺重的。”
林薇明很淡定：“没。”
“不愧是灯塔网的顶尖调查员，你好像已经习惯了？”孟燃真盯着那堵墙，“如果我知道会遇到这种危险，就不找你一起来了。”
“没发生的事情，你预料不到的。”林薇明说，“你是我的委托人，这是我的职业。”
孟燃真突然有些闷闷不乐：“但是身为特防官，把普通市民拖进危险里也太逊了。”
“你不是说你工作和生活界限清晰吗？”林薇明反问，“你也说了，我是灯塔网最……最好的调查员，早就习惯这里的环境了。”
孟燃真没话反驳：“我有职业病！总之，现在零素能量值没降下去，不能再往下追了，回去吧。”
他话音刚落，几块碎石滚落在路上，一个低危的Ⅰ级畸变物从废墟之间爬过来，睁着那双紫色大眼茫然地四处张望。
孟燃真不爽地啧了一声。
林薇明才看到他拉弓搭箭，下一秒箭矢就正中畸变物胸前的核心。
待它倒下滚落，孟燃真上前把箭拔出来，收了回去。
“武器材料珍贵，领导要我尽量回收。”他对上林薇明惊讶的眼神，无奈地解释。
特防部还挺节俭。
有零素能量异常波动，就有畸变物聚集，遇见了就停下来消灭实在是浪费时间，林薇明带着孟燃真找了条安全的路线出了息壤，也算是发挥了点业余调查员的作用。
她顺路把温彦身上的疑点也说了。
一，他对息壤目前的环境很熟悉，是不是有人协助他？比如失踪的温向荣？
二，他的零素抗性等级一般，以C级的抗性，不做任何防护，很容易被感染，他为什么能这么大胆？
三，他夜里来息壤，究竟是做什么？
孟燃真若有所思：“这个温彦好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
林薇明：“坐牢十年，人有所改变也正常吧。”
孟燃真摇头：“不，他甚至和我昨天见到的温彦也不一样。”
他们停在马路边上等红绿灯。息壤之外，零素污染渐消，绚丽的霓虹灯、热闹的人群，形成两个世界的分隔线，刚才在黑暗寂静的息壤内的经历，就像一场虚无的梦境。
林薇明与孟燃真有同感，但她不过只见过温彦一次，无法像他那样笃定，她沉默了会：“也许他在伪装。”
对面绿灯亮起，孟燃真没有回答她，直到与众多路人擦肩而过，到了马路对面，他才看向林薇明。
“这个委托的事改天再说吧，你还是早点回去检查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受伤……医药费可以报销。”
那这个“医药费”可贵了，林薇明想。
“我会回去整理一下今天看到的信息。”她说。
他们互相点头，就当作告别。
林薇明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就忽然传来声呼唤。
并不是叫她的，但这声音她已经在瞬间做出了对比。
“燃真？”
是的，她与这个声音的主人曾在两天之前交谈过。
林薇明回过头，几步开外，她只能看见孟燃真僵硬的背影，还有温彦与故人“偶遇”时诧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