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扰过强，系统运行紊乱，建议脱离干扰环境，尝试重启。】

    林薇明望见白涵站在窗口，举着那部干扰装置。她看见那位本就冷清的队长的面容更加冰冷，冷到有一种不真实感，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白涵今天对她异常的亲近，是因为察觉到了她机器人的身份吗？

    她特意留下林薇明一起工作，看准时机独自下车，不惜用其他人的性命制造事端引林薇明入局，目的究竟是什么？

    【系统尝试重启。】

    不准重启！

    【重启已取消。】

    【为防止系统过载，已停止部分非必要功能。】

    既然白涵只拿着干扰器观望，林薇明当然要抓紧时间逃走。

    车还停在后面，只要她能顺利上车，离开受到影响的范围，就暂时安全了。

    林薇明匆忙回过头，却看见一群畸变物从后面围了过来。

    她连它们制造的响动都未能察觉。

    它们黑压压的一排，或缓慢行走、或四肢触地爬行，残留着的零素结晶从一些畸变物身上脱落，又被下一个跟上来的畸变物踩碎，一路上留下了一串深紫色的掌印。

    这群生物没有智能，从来都是跟着零素能量波动行动，现在像是有了目标一般。

    紫罗兰色的眼珠子里没有光芒，却都直直地投向林薇明的所在，脚步也是同样的方向。

    两三只畸变物爬上停在一边的车子顶端，尖锐的爪子尖端擦过车身，刺耳的声音过后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林薇明趔趄了一步，这群畸变物已经近在咫尺了。

    虽说I级II级的畸变物都是低危级别，但它们现在成群结队，林薇明又被干扰装置所影响，短时间内已经阻止了三回系统重启的请求，她没办法应对它们。

    林薇明开始往后退。

    她一面迈出脚步，一面动手扯掉了自己身上穿着的防护服。

    机器人身份已经暴露，不必再假装了。

    把自己剥离出厚重的民用防护服，林薇明后脖颈上那一阵一阵的酥麻感忽然减弱，思路也稍微明晰了一些。

    她瞥了眼跟着防护服掉在地上的生命体征检测器，立刻跑进了白涵待着的居民楼中。

    罪魁祸首没有走。

    林薇明一脚踹开那扇掉了漆的门，白涵回过身，依旧面无表情，她手持干扰装置，指向林薇明。

    林薇明警觉地停在白涵几步开外：“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让你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白涵的声音没有波澜：“你认为我会解答你这些疑问吗？0012，你太天真了。”

    她对自己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林薇明紧盯着白涵的手，如果能先把干扰器从她的手中夺下来……

    她忽然目睹白涵的身影闪烁了一下。

    林薇明抬眼，白涵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变化。

    她直视着白涵：“你不是人类。”

    白涵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而且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林薇明笃定地说，“第一次是在那场拍卖会上，第二次是四十周年庆典当晚，你也发现了我是你的同类。”

    所以她临时用了某些手段，通过深瞳科技人事部门的邮件，让林薇明进入了她的圈套。

    而林薇明则一心在那位同类只与温彦有关联的思路当中转圈，不知道还有人被假冒了。

    “滋滋。”

    忽如其来加强的干扰让林薇明浑身一抖，她没站稳，后背撞在了墙壁上。

    就连“白涵”的声音也不再稳定了：“你会……打乱我们的……计划。”

    “‘你们’？”虽然知道得不到回答，林薇明还是冒出了句疑问。

    “必须……消除……编号T-0012机器人。”

    林薇明眼中亮起一圈蓝光，她飞身向前，拽住“白涵”的胳膊，让她转过了身，伸手要往“白涵”的后颈上按。

    下一秒，她的手腕却被拧住，接着腹部感受到一阵重击，她被“白涵”踢飞到了地上，同时落地的还有那部干扰器。

    好痛！如果她只是个人类，只怕承受不住这一脚。

    林薇明再度抬头，她面前的再也不是人类白涵。

    同类拥有着高挑的成年女人的身形，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林薇明看到了几条暴露在外的电线。

    很难想象对方在这些年里都经历过什么。

    那张位于机体顶部的脸也并不完整。一条裂痕顺着头顶一路向下，穿过了她左侧的脸颊。

    另半张脸是完好无损的，她与林薇明一样拥有双眼尾走势平缓的眼睛，单独拎出来看还算得上柔和。她们的眉眼间有些相似，这大概是佘栖个人的审美所致。

    同类使用着这副残破的躯体，但自身的功能还未受到影响，眼里亮起的是与林薇明同样的荧蓝光圈。

    激活的第五年，林薇明总算见到了与自己一样的机器人。

    但这位同类对她充满了敌意，甚至提出必须要将她消除。

    原因不明。

    “判定：T-0012是必须消灭的目标。”同类声音冰冷。

    她径直往林薇明的方向冲过去。

    林薇明顺地一滚，躲开了向她挥来的一拳。

    那一拳极有分量，沉重地落在了木质衣柜上，直接洞穿了柜门。

    林薇明不敢想如果她没躲开会是什么结局。

    同类从柜门中抽出手，动作依旧充满力量，木屑向四处飞溅，她锲而不舍地向林薇明追过去。

    林薇明又躲开一拳，扑向掉在地上的干扰器。

    以她刚才所见，这位擅长伪装的同类也会受到影响。

    她起身奔向落地窗边，同类又在她后边制造了一片狼藉，飞起的玻璃碎片划过了林薇明的下巴。

    林薇明站住不动了，她转了身，身后就是玻璃早就破碎的窗户。

    她还想试图劝说：“你能不能稍微停下？都是佘栖手下的机器人，你就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非得这样？”

    同类的脚步缓了缓，但说出的话并不是林薇明想听的：“我有自行决定的权限。我不喜欢你，所以我要消除你。”

    “这算什么理由？”

    她并不在意林薇明的回复，又向林薇明袭去。

    这一回合，林薇明没有避开。

    她面向这位同类，眼里的蓝光更盛。

    所用的力气几乎是到达了林薇明的上限，她用左手钳制住了同类的手腕，那拳头就堪堪地停在了她的眼前。

    林薇明的右手并未闲着。她咬咬牙，直接把干扰器开到了最高的等级，紧紧按住了开关不松手。

    这一瞬间，她们两人都卸了力，一齐倒在了地上。

    【系统警报：干扰承受能力已达到最大值。】

    林薇明眼里的光线闪动着，她强撑着爬了起来。脚边的同类也不甘示弱，伸手拽住了她的小腿。

    同类张了张嘴，极为执着地盯着林薇明：“消除。”

    林薇明躺过那么多回北嘉工坊的工作台，总归是比这位“野生”的机器人在抗干扰上更胜一筹。

    “抱歉。”她用尽了力气，手脚并用地把这个残破的同类从窗户推了出去。

    “0012。”

    落下去之前，同类口中还念着林薇明的编号。

    刚才聚拢过来的畸变物已经散去大半，还有一部分在楼下徘徊着，被重物落地的声音吸引，全都围了上去。

    林薇明看见了畸变物群外一点粉碎的部件。

    他们这样的机器人，只要核心仍然在运转，是不会轻易停止活动的。就算机体彻底损毁，只要核心硬盘被取出保存，他们拥有的记忆就一直存在。

    “永远”可以实现，“死亡”则是一个很遥远的词。

    所以趁着同类还未恢复，或者她背后可能存在的同伴未能察觉异常，林薇明依旧要抓住这个逃脱的机会。

    刚刚造成的干扰太大，系统一时无法恢复，她摇摇晃晃地奔下了楼，直接撞开了一个在楼道口的畸变物，终于得以上车。

    【警告：系统正在准备强制重启。】

    林薇明车门都来不及关，就驾车绝尘而去。

    她习惯性地调取储存在自己脑中的息壤地图。

    【地图调取失败。】

    所见的一切都在闪烁着，时不时飘来几句乱码，林薇明眼前的世界一会清晰一会模糊，只能勉强自己调出车上装载的地图，晕头转向地开着车沿路一直行进。

    【强制重启准备已完毕。】

    林薇明猛踩刹车，一头撞在了方向盘上。

    她抬起头，分辨出了车上的地图，现在她已经到达了息壤的边缘，前方熟悉的铁丝网围栏正在对她招手。

    该下车了。以她现在的状态，到了外面就只能横冲直撞。

    林薇明从驾驶座上起身，扶着车门下了车，后视镜里倒映着她眼中不自然的光芒。

    她跑着向围栏赶去。

    她翻越围栏，一个失手，从上面摔到了地上，又急忙起身。

    【重启倒计时开启：十。】

    【八、七、六。】

    林薇明还能意识到息壤外面有住家，她并不希望有人看见她那双非人的眼睛，于是解开了绑着的低马尾，披着头发，低头只看地面。

    【五、四、三。】

    快点，再快点！

    这里到处都有废弃的角落，她只要躲一阵子，重启之后就没事了……

    【二。】

    她眼前就是一处空空如也的旧保安亭。

    【一。准备就绪，正在重启。】

    林薇明的手触到门把手，才刚刚将它往下拉动，脑内的倒计时已经到了终点。

    倒下之前，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