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邮件到来的时间未免有些太巧了。
林薇明犹疑了片刻，深瞳为什么要联系她经验尚浅的小号？
她终究还是点开了邮件。
原来深瞳科技目前正在开展一个叫做“探界”的项目，他们计划着开发探索污染区的新兴科技产品，先在公司内部试用，再考虑进一步应用，为日后人类攻略下归尘、结束灾害做准备。
因此，他们打算同时扶持一些新人调查员，与他们开展长期的合作。
邮件最末还特地写了个注明。
【本项目已取得特防部科技司备案。】
请问：一家新纪40周年庆典当晚HR还在加班发邮件的公司能去吗？
——但林薇明不怕加班，只怕手里没钱。
毕竟她除了充电以外，不知休息究竟为何物，干起活来更是毫无怨言。如果不是人际交往有问题，也能评上老板最爱的卷王员工。
林薇明最初靠着佘栖留下的存款过活，后来得到了路北嘉的建议，为了融入人类社会赚钱，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向各个公司投简历，四处碰壁之后终于被一家小型公司录用。
那时她对人类的模仿还极为拙劣，蹩脚的行为常令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虽然工作上十分卖力，最后还是因为不合群被开除了。后来入职的公司也难逃这样的结局。
有了灯塔网，她才从这种困境之中解脱出来，此后只做兼职来维系自己与人类的接触。
深瞳科技提出了长期合作，但邮件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是“面试”。
林薇明的目光在“薪资待遇可面谈”这几个字上停留了一会。
好歹是大财团辉光旗下的公司，薪资应该很不错吧？
再说了，这几年时光过去，她林薇明也该有些进步了。
“比不上高情商人群，但好歹像个内向的正常人了。”路北嘉评价过。
抱着这种心态，林薇明隔日就依照邮件的内容，去了深瞳科技。
引导她的员工彬彬有礼：“请问您是来参加‘探界’项目面试的吗？”
林薇明点头。
“那您请随我来。”
她被带进了等待室，早有二十来号人已经坐在里面。
“请问您来自协会还是网站？”
居然还要问这个？林薇明才如实答了自己是灯塔网的调查员，就听见等候室边上一声轻微又不屑的嗤笑。
她往那边瞥了一眼，窗边有几人聚在一起往这边看，触到她的眼神，都赶紧收回了目光。
林薇明知道，他们是支援协会的调查员，他们有官方的证书，是得到了官方认可的团队。
于是在协会的调查员与业余调查员之间形成了一种鄙视链：业余调查员赚钱多又如何？他们接下的都是不可告人、不正经的委托！
林薇明在等候室末尾找了个左右都没人的位置，坐了下来。
深瞳的面试很快开始，有些在等待时间没事做的调查员闲聊起来。
“你知道这个项目具体是要做什么吗？”
“不清楚。反正在哪干都是一样，看深瞳的员工说薪资福利还不错，总比在灯塔网当底层，吃了上顿没下顿好吧？”
“我倒是听说，深瞳在准备什么污染区实时地图的项目，所以需要调查员收集数据。”
“那岂不是还得有人进到高污染区？怪不得要找两拨调查员，我估计咱们这些灯塔网的会被安排进去，反正本来就是灰产，死了多赔点钱就行了。”
“辉光不是有机器人产业吗？高污染区的工作交给机器人去办就好了。”
“得了吧，那种机器人造价那么昂贵，你看资本家舍不舍得？再说了，我也不是很想被机器人抢了饭碗。”
“尽管放心好了，现在的机器人还不至于比得上人类，如果有的话，早就宣传得人尽皆知了。”
“近十年如果能开发出来，我直播倒立洗头。”
林薇明坐在他们后面，沉默不语。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看看倒立洗头是怎么个洗法。
所以佘栖做了那么多研究，为什么不愿公之于众呢？
她的这位创造者，真是谜一样的人物。
林薇明拿到的编号是最后一个，轮到她时等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她走进面试用的会议室，两个面试官的其中一人抬起头，用疲惫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拿起了一旁的信息表。
在会议室后方有个一头利落短发的女人，刚刚收拾好公文包，起身向后门走过去。
“你叫林薇明是吧？”
林薇明应了一声。
短发女人一脚已经迈出了门，在听到“林薇明”这三个字时又退了回来，径直走到面试官跟前坐下。
那位面试官略有诧异：“俞总？您不是要去总部开会吗？”
“反正是最后一个了，我就听完再走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她看向林薇明。
林薇明不知道其他人都是怎么面试的，那位俞总一脸严肃，追问了她好多问题，活脱脱像个查案的特防官。
她留意着这位高层管理者的神色，那紧蹙的眉头仿佛在回绝她。
贪图辉光的钱财，也许是个浪费时间的错误选择，还不如用在另外两件事上：除了继续接她的委托，林薇明还想查清楚那位假温彦的底细。
十年前生科院零素试验案发生之后，作为从犯，温彦的家庭住址也遭到了曝光，虽然现在他们一家已经搬走，林薇明还是借着送错了快递的理由，从街坊邻居处打听到了温彦目前的住址。
她抽空去观察了他一会。
这个真实的温彦并没有什么大动作，一直很安分，就连出门都有家人陪同。他未曾去过污染区，也没与辉光财团的人有接触。
如果假冒温彦的事他并不知情，林薇明认为真相大白后他可以找背后之人索要侵权费用。
某天她在跟踪温彦的过程中远远地望见了孟燃真一次，急忙把自己隐藏进了人群。
看来他并没有放弃寻找温向荣的线索，但为什么要结束委托呢？
林薇明想不明白，也没空去弄清楚，因为深瞳科技通知她去上班了。
“你好，我是你们队伍的负责人白涵。”
当林薇明第二次前去深瞳科技的时候，这个公司已经在组织进入息壤的小队了。
不论资历，每个队伍的队长都选自零素支援协会，就像在大声宣告他们这个项目的合法性。
他们的队长白涵坐在会议室里，等到所有人都来齐，手里还煞有介事地拿着份文件。
“被分进我们这个小队的，都是零素抗性等级到达S的调查员。能者多劳，因此我们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一些。深瞳把负责人的位置交给我，那我就要对大家的工作以及安全负责，接下来我有三点要说……”
林薇明看着身边坐着的两人昏昏欲睡，自己也完全没听进去。
直到有个业余调查员打断了白涵的发言：“那个……队长，上面说今天就可以开始进入息壤探索了，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工？”
白涵略带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终于加快了语速把文件上的事情念完了。
“公司给大家提供了防护服，就不必穿自己的了。”白涵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物资，“还有抗零素污染维持药，大家都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不愧是大公司，就是不一样啊！”
“这抗污染维持药很贵的，我这辈子就买过一次！”
因为之前一脚踩进了药物相关的案件，林薇明拿到维持药后警惕地将包装翻来覆去地看。
“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她抬起头，白涵站在她身边。
“没有。我只是从来没用过。”林薇明回答。
“盒子上有编码，查一查就知道真假了。”白涵不耐地转过身，“协会用的也是这种。”
林薇明把药片塞进包里，她根本用不上。
但可以考虑转卖给其他人。
归尘过于危险，于是晶海城能供他们发挥的地方就只有息壤。
在深瞳科技打工的第一天：进入息壤安置探测器。高污染区破坏严重，找一个合适的位置花费了很长时间。
在深瞳科技打工的第二天：回收探测器，发现被畸变物破坏掉了三分之一，另有三分之一不知去向。
第三天：继续安置探测器。
第四天：回收到一半数量的探测器，分析数据，并没有发现什么零素能量的变动规律。
第五天：商议测量零素波动的新方法。
……
“休息”两日，林薇明充电休眠结束时看见窗外有一层淡淡的紫色薄雾。
【零素霾黄色预警：预计今日凌晨3时至上午11时，轻度零素霾将覆盖全市。请各位市民非必要不外出、居家办公，出行时请佩戴防护装置、穿戴防护服，请勿在室外逗留。】
“居家办公”——话是这么说，可没人因为这个程度的零素污染放假，该上班的还是会上班。
“今天污染区内的环境肯定更差吧？还要去吗？”
“有波动不是正适合测试吗？这种环境下作业还能加钱呢。”
“说起来，你这几天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有点，可能是最近多去了几趟高风险区域，不过吃了维持药之后就缓解下来了。”
“等这个项目结束以后，还是去医院体检一下吧。”
林薇明到达公司的时候，正撞见两位队友。
他们两人都是协会的人，见到林薇明过来，点了点头就不说话了。
倒是白涵一反常态地接近了林薇明。
“看资料上你是灯塔网的新人，但这几天下来，我感觉你很有经验。”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淡淡的笑意。
林薇明不知道白涵是不是在示好，也很平静地回答：“我在注册账号之前也做过相关的工作。”
“以你的本事，又何必待在暗网？不如以后来协会注册，肯定会受到上面重视的，这可比暗网有前景多了。”
原来是挖墙脚来了。
林薇明不想多聊这件事，于是敷衍着答道：“嗯，我会考虑的。”
他们换好了防护服，一行人穿过弥漫着零素霾的繁华都市区，再度进入了息壤。
车在中风险区停了下来，白涵开了车门，声音在防护口罩之下模模糊糊：“今天其他小队有几个人请假了，人手不足。再加上零素能量波动有些严重，我们小队今天就在这片区域开工。还有，现在各位务必结伴行动，遇到畸变物立刻躲避并向终端发信。”
她看了眼林薇明：“今天副队长不在，林队员跟我一起负责终端吧。”
林薇明在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中走到白涵身侧。
毕竟不同出处的调查员往往是各自抱团，没人想到白涵突然重视起林薇明来。
等到众人按照白涵划定的区域散去，白涵把车停到了废弃居民楼的阴影处，防止偶遇畸变物。
林薇明协助她布置好了便携终端，全息地图在她们面前徐徐展开，能看得见每个队员的动向、探测器的安放情况。
另有一个设备在白涵手里，显示着他们全队的生命体征。
林薇明和白涵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她们就这样静默着盯着屏幕，时不时统计零素能量的数据，再由白涵跟其他队员进行沟通。
大约度过了一个小时，外面的飘散的紫色雾气开始渐渐散去。
白涵转了转肩膀，轻声叹息：“林队员，我想在附近放松一阵，终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过会我回来换你休息。”
林薇明自然没意见，和白涵单独待在一起，她有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觉，一直缠绕在她身上，她觉得是白涵的气场与她合不来。
她继续把目光投在终端上，过了一阵子，却看见代表队员的几个光点离得越来越远，即将超过规定的范围。
林薇明操作终端询问他们情况，却一直没有得到回音。
副驾驶座位上的生命体征显示器闪烁起红光来。
林薇明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出人命了！
她用力推开了车门，在居民楼附近没看见白涵的身影。
“白队长？白队长！”
林薇明把口罩扯了下来，又大声呼唤了几句，根本得不到回应，四周忽然安静得可怕。
现在是该先找到白涵，还是直接去确认情况救人？
不不不，她不清楚情况，应该明哲保身，白涵如果再不回应，她就要立刻离开息壤，向深瞳的上级和相关部门汇报情况。
林薇明才做了决定，正要折返回车上，一阵酥麻感从后颈上蔓延开来。
她再熟悉不过这种感觉了，每一回她偷偷潜入息壤，总是用路北嘉给她的干扰装置让巡逻机器人晕头转向。但她自己也是个机器人，即便升级过抗干扰的系统，也难免会受影响。
她艰难转身，看见白涵站在对面居民楼的窗口，手里拿着的正是一个干扰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