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只有林薇明的脚步声。
废弃诊室里有一具机械制的躯体，被拆得四分五裂，随意地滚落在地上，它身上裹着的是林薇明的衣服。
这是路北嘉紧急赶制的诱饵，她们给这副金属的身体涂漆打扮，安装上触发机关，尽力掩盖住破绽。
同类既然对林薇明心怀恨意，目睹此情此景一定会忍不住上前确认情况。
林薇明踏过一条沾上凝胶的断裂机械胳膊，走到已经恢复了原貌的同类面前。
在同类的脖子以下，绿色的橡胶状固体已经将她全身紧紧包裹，牢牢地吸附在地，使她动弹不得。
林薇明看见她眼中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
“你与温彦合作的目的是什么？”林薇明问。
同类面无表情，也没有回应。
她刚刚经受过强烈的电磁干扰，一时间无法正常运转。
林薇明绕到同类背后，对着她的后颈伸出手，打算先将她强制关机。
她撩起同类的头发，手指沿着颈椎的位置向上，在接近发根的位置停了下来，接触片刻，皮肤之上显露出一丝淡蓝光点，形成了一个电源按键的标志。
林薇明再度抬起手指，还没按下去，同类的头部猛然一抖。
紧随而来的是颤抖的机械音：“正在删除日志。”
林薇明朝着电源键狠狠按下去。
同类不肯认输。
“正在阻止系统关闭。”
“关机失败。”
林薇明放下背包，动作飞快地从中拿出路北嘉为她准备的另一样改造配件。
两副传输数据的圆环经过路北嘉之手，可以互相连接。
以她们原本的计划，林薇明先将同类强行关机，解除凝胶束缚后，把同类带出息壤进行解读。
但事情不会总是一帆风顺，所以林薇明也将设备带着了身上。
她为自己和同类都扣上了圆环，二者接通，她就能够读取同类的数据信息。
对方正在有选择地删除运行日志。
林薇明在数据的海洋中搜寻有用的信息。
【编号：T-006；激活时间：新纪29年9月。】
竟然是同一系列的仿生机器人！
甚至已经激活了整整11年之久。
林薇明略过各种基本信息，接着寻找有用的资料。
【文件：《伊西斯生科院079号试验报告合集》】
这档案毫无疑问与温彦相关，林薇明二话不说将它拷贝下来。
【T-006号本体功能：投影，可模仿人类形象。】
【近身战斗技能。】
这两项功能，林薇明自然不会放过。
她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读取006号的数据当中，与对方删除的速度赛跑。
【日志：……与其共同行动，身份已查明为同系列产品T-0012。】
【日志：T-0012功能未知、外表健全。】
林薇明读到一串乱码，之后的内容恢复了正常。
【无法忍受0012号过着如同人类一般的生活，难以理解。情感判定：妒忌。】
【已查询佘栖研究日志，T-0012为未完成产品，威胁程度低。结论：拥有自主决定权，无需商讨，直接对0012号进行消除计划。】
原来如此。
林薇明联想到006残破的躯体。
她虽然只是个残次品，但经历的伤害也许远不如006，她还遇上了路北嘉这样的朋友，远比006幸运得多。
所以006见过她之后，有了对比，形成了这样厌恶的感情？
但佘栖的研究日志又是什么？林薇明从未见过。
她继续往下读。
她找到了最近的内容，其中一些是006与温彦的交谈记录。
其中还提到了孟……
林薇明在这一瞬间结束了专注状态。
如果她能早一点读到这个内容就好了。
孟燃真正站在诊室门口，手里拿着武器，蓄势待发。
他那严肃的眼神，恰在此刻与林薇明那双亮着蓝光的非人双眼相对。
林薇明无法得知他是何时看到这个场景的。
她拷贝006资料的行动停滞了。
孟燃真没移开眼：“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薇明：“你先听我解释。”
孟燃真沉默无言，既没前进也没后退，只是打量着诊室内的情形，眉间的诧异与警惕还没有解除。
【系统正在执行自我销毁。】
006系统内忽然传来这条信息。
她眼里的光线渐渐淡去，随着她核心系统销毁，连接她与林薇明之间的圆环也不再发光。
林薇明瞥了孟燃真一眼，拆掉了身上的装备。
所幸她从006那里得到了一些有用的内容。
她先跳过了自身的话题，从孟燃真的情况入手：“你是被温彦和她联手引来的。”
“我没见过这个……人。”孟燃真双手抱胸，“不过确实是追着温彦的线索过来的。”
他顿了顿：“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事赖我。”林薇明说，“深瞳科技的事你应该知道了。我在深瞳提供的药物里发现了零素结晶粉末，认为与温彦有关系，于是用药物的化验单引他们上钩。”
她也看了看仍旧待在凝胶中的006：“但我从这位的日志中得知，温彦误以为给他发邮件的人是你，所以他们商量‘计划提前’，让她将你引到此处动手——她就是之前假冒温彦的人。”
孟燃真的表情和他作为特防官执行公务问话时别无二致。
林薇明知道他没有忽略掉刚才亲眼所见的事实。
“我是为了抓住这个机器人而来。”林薇明只能接着解释，“你都看见了……我和她是同一个系列的机器人，前些日子她设计袭击我，我只是想知道她的目的，以及同伙都有谁。”
但是她没能赶上006删除的速度，除了温彦，她没能找到其他的与之相关的人。
林薇明留意着孟燃真的反应。
他咬着下唇，目光不断游移，想来是她所说的内容信息量很大，难以迅速消化，他必须和自己掌握的信息并在一起整合梳理。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孟燃真的姿态略有放松：“我能相信你吗？”
林薇明指着006：“她学会了近身作战的技能，力气大到可以徒手拆家具。你虽然是个特防官，跟她接触也不一定占优势。如果不是我先一步到达，说不定你就丧命了呢？”
孟燃真突然轻笑了一声：“那我得谢谢你？不过也是，如果你是他们那边的人，之前就有很多机会对我下手。”
机器人的身份暴露在特防官眼前，林薇明得想方设法多博取一些对方的信任。
她主动开口：“现在我和你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温彦。他接触过我的同类，我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信息，而你到这个地方来，也是为了抓住他。”
她与孟燃真对视：“我知道他现在在哪。距离这所医院500米处有一个商圈，温彦先一步去了那里的商场，实行他们的‘计划’。”
至于计划的内容，林薇明没能读到。已知与006一起行动的，就是温彦一个人而已。
现在他们的战力已经不复存在，林薇明倒想知道温彦一个人要如何行动。
孟燃真低头攥紧了手里的弓，又抬眼看向林薇明。
“那就当是继续之前的委托吧。”他说，“麻烦你先跟我一道，其余的事出了污染区再说。”
他好像接受了她是机器人的事实？
林薇明看他转身向外走，也大步跟上去：“那出去之后记得在灯塔网上走程序。”
“知道了。”
006的躯体被留在了原地，林薇明最初说好要把她给路北嘉做研究，可惜现在恐怕只能辜负了友人的心愿。
他们踏出医院，在他们交谈的时间里，外面的空气中开始飘荡起淡淡的零素霾，标志着此地的零素能量值正在上升。
孟燃真瞥了只穿常服的林薇明一眼：“你不会受到零素能量的影响吗？”
“不会。”
“因为是机器人吗？难怪你身手不错，能抱着一个成年女性跳那么高，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正常人怎么能做到那样。”孟燃真说。
他果然还记着。
林薇明无言以对。
“我之前提出终止委托，是因为直觉告诉我可能很危险。”孟燃真忽然说，“虽然你是经验丰富的调查员，但越来越深入污染区，就有被感染的风险。作为特防官，我不能为了私事把你拖进生命危险里。”
林薇明没想过他有这一层考量，毕竟最开始他也说了“工作和生活界限很明确”，但接触下来，她发觉这个人类其实把“特防官”三个字刻进DNA里了。
“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并非人类，也不会变成畸变物。”林薇明其实不是很想反复强调自己的非人身份。
刚说到畸变物，他们眼前就出现了一只。
孟燃真依旧动作迅速，趁着畸变物尚未察觉到来人，将其射杀。
“快走吧。”他催促道。
林薇明提到的商圈就在不远处了。
他们越是往前行进，越是遇到更多的I级II级畸变物。
孟燃真一心想早点追上温彦，对这情形很不满。
当他又消除了几只畸变物，林薇明却伸手拦住他接着开弓。
“等一等。”她环视四周，“这些畸变物不对劲。”
她回想起遭遇006袭击时畸变物们的样子。
这一次见到的数量比那一天更多，只是现在地形更加开阔，它们彼此之间没有那么接近。
畸变物们零零散散地行走着，对林薇明他们毫无攻击欲望。
孟燃真放下了弓，经过林薇明的提醒，他也对这诡异的场面有了些不妙的意识，双眉紧蹙着打量起路过他们身边的畸变物。
一只佝偻着身子的畸变物就在林薇明身边走过，她甚至清晰地听见了怪物粗重的呼吸声，看见它紫黑色的肌肉纹理，里面还卡着细小的零素结晶。
她跟着它行走的方向看过去，随着更多只同样身形的怪物的脚步，望向前方。
它们与他们是同路人。
可她和孟燃真混在这群犹如聚会的畸变物群中，倒更像是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