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州城

    再次踏足石溪村,比昨日更加触目惊心。

    仅仅一夜之隔,尸体在高温的加速下迅速腐败,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并未散去,反而混合了一种新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

    蝇虫嗡鸣,在那些扭曲僵硬的肢体上形成一片片移动的黑云。

    ‘贺州官府竟然还没有发现这里…’

    林穗屏住呼吸,眉头紧锁。

    这只能说明,贺州城怕是也沦陷了,或者说,像石溪村这样的惨剧并非个例,官府已无暇顾及。

    林穗强压下翻腾的胃液和本能的厌恶,身形在破旧的房屋间快速穿梭。

    很快,在一间相对完好的土坯房里,她找到了一个幸存的大木箱,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衣物,想来应该是个多口之家。

    林穗挑选了一套相对干净合身的深褐色衣服,又拿了一块灰扑扑的头巾,正想换呢,防护服就在她眼前瞬间消失了。

    ‘靠?!这是一点好东西都不给我留?’

    林穗不满地咒骂着,但也没太意外。她早该想到,防护服材质特殊,早就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承载,如若不是为了让她蔽体,丰饶怎么可能留着这件bug。

    换装完成后,林穗用草木灰和泥土涂抹在身上的各处,再将剩余的几个破碗和衣物一整合,打包成一个简陋的包裹,一个经历过厮杀和躲藏的乡下姑娘就伪装好了。

    做完准备,确定不再有其他遗漏后,她这才朝着小石头所说的西侧大路走去。

    **

    贺州城

    山路崎岖,但方向明确。因为林穗全程走的山路,在路上并没有遇见其他人。

    她步履稳健,速度极快,大约只走了一个小时,地势终于平缓,树木稀稀疏疏,贺州城也渐渐出现在眼前。

    巍峨的城墙约五丈高,由巨大的青灰色条石垒砌而成,斑驳沧桑,满是风雨侵蚀和刀劈斧凿的痕迹。城墙上人影绰绰、旗帜招展,密密麻麻的垛口间架设着各式各样的军备。每隔一段距离,便矗立着一座高耸的望楼,城墙根下还有新挖掘的壕沟和其他军事布设。

    城墙的正中央是一扇巨大的城门,此时正紧紧关闭,而刻在城门上方的“贺州”二字苍劲有力。

    只不过…等等?

    ‘这两个复杂的字体是贺州?’林穗眨巴眨巴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不能吧,我能听懂这里人讲话,却看不懂这里的文字?我不会…变文盲了吧?’

    一丝担忧涌上心头。

    贺州城门戒备森严,甲胄鲜明的士兵持戈肃立,与之相反的是城下西门外那片广阔的空地上。

    那里,密密麻麻汇聚了人,如同迁徙中绝望的蚁群。成千上万的流民,拖家带口,形容枯槁,衣衫褴褛,他们或蜷缩在临时用破布、树枝搭成的窝棚下,或直接躺在肮脏泥泞的土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排泄物的恶臭以及疾病的味道,哭声、呻吟声、无力的争吵声混杂在一起,仿佛一片人间地狱。

    林穗压下心头的震动,将手上的柴刀就地一丢,头巾拉低,遮住大半张脸,又在裸露的皮肤上抹了几把泥灰,让自己看起来和那些流民一样,然后背着包袱,步履蹒跚地混入人群。

    越靠近贺州城,流民的数量越是惊人,营地也越发混乱无序。但很快,林穗注意到了一些变化。

    在靠近城门约一里的地方,混乱开始被约束,一些身穿黑色皮甲的士兵正在维持秩序。他们手持长矛或腰挎长刀,眼神锐利且行动有序,显然是有组织的队伍。

    一个嗓门洪亮的兵卒站在一块大石上,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反复高喊:“所有的流民听着!都老老实实的排队!到那边登记点登记造册!领了身份木牌,才能按牌领救济粮!插队、哄抢者,军法处置!”

    他指着不远处几个临时搭起的草棚,那里排着几条蜿蜒曲折、缓慢移动的长龙。

    “救济粮?!”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在麻木的人群中炸开了锅。

    人群骚动着,议论声嗡嗡响起,充满了怀疑和不可思议:

    “登记…真的能领到救济粮?”一个干瘦的老汉拄着木棍,声音沙哑,充满不信任,“朝廷…朝廷啥时候管过我们死活?高州大水,饿死多少人,也没见一粒赈灾米!”

    “是啊是啊!”旁边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接口,声音带着哭腔,“听说…听说城里的粮仓都被那些穿铁甲的‘魏军’抢光了!哪还有粮食给我们?别是骗我们登记,抓去当苦力吧?”

    “嘘!你找死啊!”一个看起来有些机灵的中年汉子脸色大变,慌忙捂住妇人的嘴,惊恐地四下张望,“什么魏军!那是叛军!朱全礼的叛军!让官爷听见,当你是同党,脑袋还要不要了!”

    “可…可总得有点盼头吧…”另一个衣衫破烂的年轻人舔着干裂的嘴唇,目光投向那些维持秩序的黑甲士兵,“我听说…现在贺州城里主事的,不是原来的官老爷了,是楚国公家的大小姐,楚昭楚将军!”

    提到“楚昭”这个名字,周围几人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对对!我也听说了!”一个背着破包袱的老农接话,“楚将军!那可是活菩萨转世!济州城知道不?就因为有楚家军镇守,那儿的流寇盗匪是最少的!听说楚将军治军严明,从不扰民,还在济州增设粥棚,安抚灾民…”

    “没错!楚将军仁义!她接管了贺州,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吧?”有人附和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卑微的希冀。

    “走走走!去排队!管他真假,总得试试!万一…万一真有口吃的呢?”

    绝望之中,这点微弱的希望如同救命稻草,驱使着更多的人涌向登记点。虽然依旧混乱,但在那些黑甲士兵的强力弹压下,总算维持住了基本秩序。

    林穗默默地听着这些议论,心底暗自分析:

    魏军,应该就是昨日遇见的那伙人,他们是叛军,不仅屠戮了石溪村,还抢光了整个贺州的粮食。

    楚家军,为首者是楚国公的女儿楚昭,应该是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名声很不错,镇守济州时治安良好,现在接管了贺州城,维护秩序的也是她。

    “楚昭…”林穗喃喃自语,“听起来像个可靠的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沽名钓誉了。”不过没关系,钓不钓誉无所谓,救济粮倒是可以领一下。

    林穗暗下决定,总在山上也不是个事儿,得融入人群打探消息,还得把小石头带回来。

    待聚集的人群散去,林穗低着头,步履蹒跚地走到那个喊话的兵卒面前,刻意压低了嗓音问:“军爷…若我不是流民,该如何安置?”

    那兵卒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但眼神很是警惕。

    他上下打量着林穗,见她虽然灰头土脸,但背着得包袱并不小,身形动作也比一般饿得发飘的流民要稳当,不禁皱眉问:“不是流民?那你从何而来?”

    林穗心中早有腹稿,她语速放缓,身体微微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惊慌:

    “回军爷,小民是贺州城附近石溪村的村民,前日夜里…有一伙盗匪拿着刀枪冲进村子…见人就杀,见粮就抢!我们全村都被杀了!只有…只有小民和年幼的弟弟…侥幸逃了出来,我们藏在了山里,这才躲过了追杀,一路逃来贺州求救…”

    听到林穗所说,那年轻的兵卒竟然毫不怀疑,他脸色猛然一变,低声咒骂:“石溪村也被…这群天杀的盗匪!”

    他看向林穗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忍,“你弟弟呢?现在何处?”

    “弟弟…他为了掩护我逃出来,被砍伤了手臂,伤得很重…”林穗声音哽咽,“我们藏在山上的一个山洞里。山路难行,他行走不便,我怕那些贼人还在附近搜寻,不敢带他下来,只好…只好自己先下来,想求军爷派点人手……”

    林穗的说辞合情合理,将一个带着重伤弟弟、孤立无援的村姑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年轻兵卒脸上露出难色,石溪村的情况显然不是个例,但涉及人命,尤其是还有个重伤的孩子在山里,他不敢擅专。

    “你等等!”他让林穗等在原地,自己转身快步跑向城门,那儿有个临时营帐。

    不多时,兵卒领着一个身着黑色轻铠、手持长枪的女子快步走来。

    她约莫二十出头,身姿挺拔,步伐沉稳,一头乌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鹰隼般严厉的眼睛。

    “就是她?”女将军走到近前,目光如炬瞬间锁定了林穗。

    “是,曲校尉!”年轻兵卒恭敬回答,“她说她是石溪村的幸存者,还有个弟弟重伤在山里。”

    被称为曲校尉的女军官上下打量着林穗,似乎在判断她的身份,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脸上的泥灰。

    林穗顿时警铃大作,但又不能太过心虚,只好装作不自在般微微低头,避开对方过于直接的视线。

    曲校尉看着她的动作,心下盘算着什么,随后再次向林穗确认了整件事件的经过。

    既然要与官方势力对接,林穗并不打算隐瞒,她将自己设定为小石头的堂姐,其他情况俱如实告知。

    她注意到,当她说出“自己在树上听见盗匪谈话,这群盗匪乃叛军所扮”一事后,曲校尉的表情瞬间严肃,周身散发出一股汹涌的杀意。

    林穗连忙假装害怕,不安地停止了说话,将头埋得更低。

    曲校尉似乎也意识到了,她掩嘴轻咳,努力将身上的煞气散去,以防吓到眼前这个柔弱的姑娘。

    可她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满怀疑惑的问:“倘若他们真是叛军,你带着重伤的弟弟,如何能逃脱他们的追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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