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校尉的问题，林穗有所预料，也早早想好了答案。在这乱世之中，光会装可怜是没用的，还得有一番自保能力才行。

    况且，隐瞒实力也行不通，流寇的尸体还在石溪村躺着呢，她根本掩盖不了。

    故此，她解释道：“小民自小就比常人力气大，能抗千斤重。那群叛军见小民是一女子，有所轻敌，这才得以逃脱。”

    曲校尉闻言，眉峰微不可察的一跳，倒不是她小瞧这姑娘，实在是眼前此人看着竟没二两肉，力气能大到哪儿去。

    于是，她朝一旁的兵卒招手道：“王二娘，你与这位姑娘比试比试。”

    王二娘是位高个子姑娘，她身穿黑色皮甲，腰挎长刀，一身的肌肉鼓鼓囊囊，就光说那胳膊，都有林穗腿粗了。

    她见校尉让她与一瘦小女子比试，不禁有些拿不定主意，挠了挠头道：“校尉，就这小丫头，我都怕用大了力气，把她骨头给折了，这…不合适吧？”

    曲校尉并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她尽快行动。

    王二娘无奈，只好走到林穗面前，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小丫头，既然校尉都发话了，那我就不客气了，咱们比打拳怎么样，你先打我一拳试试。”

    她深吸口气，在林穗面前扎了个马步，豪气道：“来吧！”

    林穗知道，自己得好好展示一番。若是等曲校尉猜忌心起，她的麻烦就要来了，但也不能真的把王二娘打伤，不然也会遭到忌惮。

    想通这些后，她气沉丹田摆出个花架子，一看就是未曾习武的模样，然后控制着几分力道向王二娘的肩部攻去。

    “砰”的一声闷哼，王二娘漫不经心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股莫大的冲击力从肩膀处传来，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噔噔噔”向后退去，随后竟未稳住身形，一屁股摔坐在地。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看了看林穗的拳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连忙站起身摆手道：“不算不算，这次是我轻敌了，再来再来。”

    曲校尉自然不会依着她乱来，抬手一把压制住跃跃欲试的王二娘，又招手喊了个同样穿着的男子，“赵小五，你来试试。”

    “是。”被喊到的男子应声而出，此人外表虽人高马大，但步伐却敏捷利落，再加上有王二娘的前车之鉴，故而并不小瞧林穗。

    赵小五抱拳道：“妹子，得罪了。”

    他身形一晃，以极快的速度攻向林穗，林穗见状赶忙慌张躲开，随后被赵小五攻得连连后退。

    几招过后，赵小五发现，林穗的力量还真是实打实的大，可格斗技巧却十分生疏，只会简单的出拳和抵挡，反应能力也很慢。

    这不，还未等他使出全力，只需一个声东击西，快速地贴近对方，随后使出抓握扣手，腰部一扭一送，对方便被自己擒住了。

    “疼…”林穗一声轻呼，面露痛苦之色。

    赵小五见状连忙松手，脸上却带着由衷的赞叹：“妹子，你这天赋不错，要是能把脚步练起来，怕是我都打不过你呢。”

    对于此番夸奖，林穗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捏了捏刚刚被擒住的左肩，挠头不语。而至此，对于林穗此前所说，曲校尉也算是信了几分。

    她将长枪重重往地上一杵，转头下令：“赵小五！王二娘！你们俩随这位姑娘去石溪村看看，若情况属实，便帮她把弟弟接回来！。”

    “是！校尉！”两人齐声答道。

    随后，曲校尉又将两人招至跟前，压低声音道：“沿路情况要仔细核查，以自身安全为先，一旦发现有任何异样，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赵小五与王二娘的目光飞快对视，瞬间领会到校尉的意思，一副了然的模样。

    而林穗，她本不该听到的，可奈何她听力实在太好，也只能装作听不见了。

    林穗对此倒不见怪，心中甚至有些感慨，这楚昭手下的兵，思虑周全又体恤百姓，看起来蛮不错的嘛！光凭这一点，倒让她对楚昭有了几分好感。

    有熟悉地形的林穗带路，再加上赵小五和王二娘都是训练有素的将士，返程的路上十分顺利。

    待再次踏入这片死寂的村落，即便对见惯了战场血腥的士兵来说，眼前的景象依旧冲击力十足。

    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遍地横陈的尸体，已经开始肿胀变色，凝固发黑的大片血迹，被彻底焚毁或洗劫一空的房屋……整个村子只剩下死寂和绝望。

    “畜生！魏狗简直禽兽不如！”敦实老实的赵小五在看见一个被砍死在自家门槛上的老人时，气得额头青筋暴起，狠狠一拳砸在旁边半塌的土墙上，震落一片尘土。

    干练的王二娘脸色也极其难看，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仔细查看了几具尸体上的伤口，又看了看被翻得底朝天的粮仓和屋舍，声音愤恨：“是那帮杂碎的手法没错！杀人抢粮，寸草不留，跟之前李家洼、小王庄一模一样！”

    两人看向林穗的目光多了几分真实的同情，年纪轻轻竟遭此祸事，也是可怜。

    “你弟弟在哪？”赵小五问。

    林穗指了指出村往山的方向，怯生生道：“在…在那边山里…一个山洞里…”

    “走吧，赶紧把你弟弟带出来，这个地方…不能待了。”王二娘叹了口气，“将军说了，这里的尸身…稍后会有人来处理，免得引发疫病。”

    林穗默默赞同，心下庆幸，楚家军防疫意识还不错，不然她真是要头疼。

    于是，在两位兵卒的护送（监视）下，林穗再次回到了山洞。

    拨开藤蔓，看到林穗身后跟着两个官兵，蜷缩在角落的小石头吓得脸色惨白，他身体瞬间绷紧，眼中充满了惊慌。

    好在林穗立即出声，声音刻意放大，带着安抚的意味，“小石头别怕，他们是楚家军的军爷，是来救我们的。快，我们跟军爷走，去贺州城看大夫！”

    小石头听到“贺州城”三个字，又看到林穗平静的眼神，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但身体依旧僵硬，对陌生的官兵充满了畏惧。

    赵小五和王二娘往洞里探头一看，发现里面的确藏着一个瘦骨嶙峋、手臂缠着渗血布条的少年，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赵小五上前，尽量放柔声音：“小子你别怕，我们是楚将军手下的兵。来，跟我们走，去城外有大夫给你治伤。”

    小石头怯生生地看向林穗，得到她肯定的眼神后，才艰难地起身走出山洞。

    两人的东西寥寥无几，林穗将包着黍米的破布揣进包袱，然后宝贝似的抱起那个做饭的陶瓮。

    ‘这东西可不能丢，做饭的好东西呢’

    山路崎岖，小石头走得极慢，赵小五实在看不下去，干脆蹲下身喊道：“上来！小爷背你！磨磨蹭蹭天都黑了！”

    小石头受宠若惊，又有些害怕，在林穗的示意下才小心翼翼地趴在赵小五宽厚的背上。

    再次回到贺州城外，日头已经偏西。城外的景象与清晨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流民群虽然依旧庞大而混乱，但明显得到了规整。几条歪歪扭扭但勉强算是“路”的通道被清理了出来，将人群分割成大致的几个区域。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靠近城墙的地方，搭起了几个简陋的草棚子。棚子外面排着长队，大多是些受伤的人，棚内隐约可见人影晃动，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苦涩气味。

    其中一个草棚外面，竖着一块歪歪扭扭写着“医”字的木牌，这正是楚家军设立的临时医棚。

    赵小五和王二娘直接将林穗和小石头带到了医棚外。排队的人很多，大多面黄肌瘦，病恹恹的。

    早上那个喊话的小兵认出了林穗，直接朝她们招手。赵小五认识他，冲上去一拍他肩膀：“二牛。”说罢又同他说了些石溪村的惨状，他脸上便也露出同情之色。

    “王大夫！王大夫！”叫二牛的小兵朝着医棚里高声喊，“这里有个孩子，村里遭了兵祸，全村就剩他姐弟了，弟弟伤得挺重，您给瞧瞧！”

    很快，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着药渍长衫的中年男子掀开草帘走了出来。

    他面容清瘦，眼睛却炯炯有神，带着一种医者的沉静。这便是那位赤脚大夫王大夫了。

    “扶进来吧。”王大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医棚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更浓的药草味，地上铺着简单的草席，几个病患躺在上面呻吟。王大夫让赵小五将小石头放在一张用木板临时搭成的“床”上。

    他先是仔细查看了小石头的气色，又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眉头微蹙：“高热未退尽，邪气入体，还受了惊吓，需静养。”接着，他又小心地解开小石头手臂上那染血的布带。

    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眼前时，饶是见多识广的王大夫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边缘红肿发烫。

    “嘶…好重的伤！”王大夫仔细检查着伤口，用手指轻轻按压周围的红肿区域，随后目光落在那层颜色奇特的草木灰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伤口…处理得…”王大夫斟酌着用词，他抬头看向一旁沉默的林穗，“是你给他包的？”

    林穗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嗯…逃命的路上…随便弄的…”她刻意让自己的回答显得笨拙。

    王大夫深深看了林穗一眼，没再多问，只是点点头：“手法虽然粗陋，用的药草也…嗯…不甚对症，但胜在及时，厚敷草木灰确实能止血，选的这几味野草也歪打正着，有些清凉消肿之效。”

    他指着伤口边缘，庆幸道：“伤口虽深，万幸未伤及筋络要害，筋骨无碍，只是皮肉之苦。只是现下缺医少药，老夫这里也只有楚将军提供的寻常伤药，无法做进一步处理…”

    王大夫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反而是小石头安慰他道：“大夫伯伯，没关系的，小石头不怕，小石头会好的，我以后还要给村里人报仇呢！”

    听了他的话，赵小五高兴地猛拍大腿，满意开口：“好小子，有志气！不愧小爷我把你从山里背回来！等你好了就来投奔咱楚家军，绝对让叛军匪寇有来无回！”

    显然他们已经知道，杀人的盗匪便是叛军所扮，其目的就是为了抢夺食物、制造恐慌，让楚家军无粮可用！

    王大夫笑着摇摇头，动作麻利地清理掉林穗敷的草药渣，撒上自己配制的止血散，再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又让徒弟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草药汤，让小石头趁热喝下。

    “每日换药一次，喝药两次。切记，伤口不能沾水，更不能用力！要静养！懂吗？”王大夫严肃地叮嘱林穗，“若高热复起，或伤口流脓恶臭，立刻来找我！”

    “好，谢谢大夫伯伯！”

    小石头连忙点头道谢。

    林穗反倒有些踌躇：“王大夫，我们姐弟两银钱不多，不知可否先…”

    林穗本想掏出那几块从盗匪手里缴获的碎银，可又不知道这个时代消费水平如何，那些碎银有没有记号，若是引来无端猜忌怕是不妙。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王大夫大手一挥，“诶，今儿的药钱楚将军都出了，而且，我这也只能简单的包扎，费不了几个铜板。”说罢又丢给徒弟一个眼神。

    那徒弟心领神会地起身，朝外高声喊道：“谁还有外伤，下一个下一个！”

    就在这时，医棚外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骚动。

    “快，看城墙上！是楚昭楚将军！楚将军来看我们了！”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巍峨的城墙上。林穗也循声望去。

    只见高高的贺州城墙上，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城头，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清晰而冷冽的侧影。她身着一套银鱼轻铠，手持一把铁杆长槊凭栏而立，正与身旁的年轻将军说些什么，手指时不时指向城下和旷野。

    “真的是楚将军，楚将军慈悲！”

    “谢楚将军活命之恩啊！”

    “……”

    城下，无数流民热泪盈眶，许多人自发朝城墙方向跪拜，口中还念念有词的。一旁的赵小五和王二娘也瞬间挺直了腰板，脸上充满了崇敬和自豪。

    林穗站在人群边缘，微微眯起眼睛，仰起头望向城楼上的那道身影。‘啊，只能看清楚姿态，看不清脸诶。’她暗自可惜。

    就在这时，小石头紧紧拉住林穗的手，坚定道：“姐姐！我要像那个将军一样！她看起来好厉害！”

    林穗：…好小子，你变得可真够快的…昨天晚上才说要跟我学功夫！今天就变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