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客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腿一抖一抖的,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燃烧的香烛,身侧放着一个包裹。
这包裹是“温孤行”给他的,里面无非是一些银钱细软还有一些调养身子的药方。
楚留客说了不要,可惜盛情难却扭不过他,无奈只能拿着。楚留客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直接从马车上把这东西扔了,这样两全其美,乐得一身轻松。
冷却的香灰落在香炉里,火星还在不断燃烧,一缕缕烟顺着香向空中盘旋,整个屋子充斥着甘松香。
“温孤行”同他说,等他同长公主用完早膳就送他出宫,结果他一去不复返,楚留客在房内苦苦等了半时辰也不见他来,实在闲着没事干,就一直盯着香看,香都灭了两个根,“温孤行”还没回来。
太煎熬了。
楚留客两眼一翻双手一伸往后一仰,瘫在床上,神经质地在床上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啊啊啊啊啊,他什么时候回来呀?!!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是在他姑母那儿吃早饭吃胀到了吗?!能不能快点回来?!”
烦闷地将腿抵着床沿边一摇一摇。
他怎么现在都不回来,他出尔反尔吧?!嘿!果然他和他弟都不是好鸟。
算了万事还是得靠自己,他不送我出去,那我就自己出去,我还就不信我走不出去了。
楚留客顿时和打了鸡血一样,从床上跳起来,雄心昂昂对自己信心十足,看了一大包袱,想了想还是不带了。
不过这次楚留客为了防止自己像上次一样迷路,不仅出不了皇宫还找不到回熠宁宫的路,决定手绘一张地图。
说干就干!首先需要纸和笔。
楚留客挠挠头,扫视一圈都没看到纸笔,登时化为混世大魔王。他是翻箱倒柜找纸笔。
左翻翻,右翻翻,把自己的房间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嘟嘟嘴小眼睛一转,偷偷推开房门跑到“温孤行”这房间找纸笔。
一进房门就看到一张书案正对自己,后面是满柜子的书,琳琅满目,书案上放着的正是楚留客想要的纸和笔。
楚留客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书案前,手一挑拿上一只毛笔,蘸了点墨,看着毛尖上的墨,翘着小嘴满意地点点头。
又低头眼睛四处张望,寻找绘制地图的纸。这一看可不得了,楚留客看到书案上板板正正的放了一本书,叫《西域目录至》。
书面上“西域”这两个字勾起了楚留客的兴趣,屁股一掀一坐,坐在紫檀椅上,双腿伸直搭在书案上,细长的手指划过书卷,翻阅书籍,一个一个字地细细探究。
原来是楼外楼的说书先生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讲关于西域的一些灵异恐怖故事,尤其是喜欢在晚上讲。当时楚留客才十一岁,什么都信,听了这些故事后吓得晚上不敢睡觉。
楼外楼的朋友伙计们得知后,一起笑了他好久,说书先生知道后,告诉楚留客,他说的全都是骗人的全是假的。
真正的西域三十六国是一个美如画的地方,美人美酒美景处处比比皆是。
西域这个地方吹嘘得和云阶月地一般。
小小的楚留客并对这个神秘的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惜真姐一直都很忙,没有机会带他去,再加上自己分不清东西南北地图也看不来。
曾梦想独闯武林,结果刚出城门就在城外林子迷路了。至此真姐更不放弃他独自外出。
但如今多年过去,对西域的渴望依旧如同当年。
去不了那就多看看书,饱一饱眼福也是可以的。
这一看给把楚留客看爽了,完完全全陷了进去,整个人都被浸泡在书给的遐想中。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屋外有动静,楚留客才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书上移开,走到门口,扒开一个小门缝四处张望。
正巧看到“温孤行”从外面回来,朝这个方向过来,正想拉开门出去,叫“温孤行”快点带自己出去。
没等楚留客作出反应,就见一个身着燃红色蟒袍,一手拿拂尘,一手拿着明黄圣旨的太监突然出现在熠宁宫门口。
太监身后跟了一堆人,太监快步走到“温孤行”身侧,“ 温孤行”也注意到了他,太监与“温孤行”交谈两句后,“温孤行”面色闪过一惊,更多的是不解,迟疑地双膝跪地,低头接圣旨。
楚留客正疑惑这是为何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开世祖以来一直有‘以玉换美人’之美谈,需一对金童玉女前去送玉。本朝三皇子,乃云中白鹤,补天沐日,不虞之誉;虞丞相之女虞霓贤良淑德,软玉温香,温良恭俭让。特此派三皇子温孤行与丞相之女虞霓一同前往楼鐢送玉,钦此。”
就见“温孤行”接过圣旨,抻开仿佛不信一般,看了又看,又开口对那太监说。
声音刚刚好好够传入楚留客耳中。
“ 和尘公公,这…父皇为何会选我去送玉,我性懒愚钝,恐怕难当重任。”
和尘公公小眼睛一眯起,立马笑道:“三皇子殿下这说得是哪门子的话,陛下还是看中你的,此事已经定下了。”
和尘公公拍了拍“温孤行”的肩膀,谄笑道:“殿下,钦天监已为送玉算出了良辰吉日。您叫您宫里的婢子早些做准备点,此行路途遥远;回程时,想必都到秋末了。”
“温孤行”叹了口气,旋即点头道:“多谢公公提醒,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公公收下。”抬手从袖子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和尘公公手里。
和尘公公见状,半推半就地收下荷包。笑着又与“温孤行”交谈了几句才离开。
温孤行要去楼鐢?!
楚留客撅着屁股,趴在门缝上偷偷看,正思考着,门一下子从外面打开。
还好楚留客身手敏捷,及时往后一闪,才没有被门扇耳屎。
一抬头就见“温孤行”一脸疑惑看着自己,仿佛在问你什么在这里。
四目相对,楚留客眨巴眨巴眼,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脸上挂不住,率先低下头。
姜聊见他在这也不恼,径直越过他,对他解释道:“今天用完早膳后,姑母叫了戏班子来唱戏,叫我陪她看一场,所以就来晚了些。抱歉。”
将明黄圣旨放在书案,斜眼瞥见桌子上的书被人翻过,但不胜在意。
现在只觉得头疼,“隐”的事还没调查出来,突然身上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担子。
至于送玉这件事还得回去和堰公子商量商量。
绕到桌子后坐下,手撑着头,骨骼分明的手指按着紧皱的眉心,微微叹气,头愈发疼愈发难受。
过来好一会,才悠悠抬头,黑眸依旧阴沉沉的,语气里是强忍的烦躁,对楚留客说道:“等一会我就带你去。”
楚留客嘟嘟嘴,微微点头,双手抱在胸前,挪步到桌前,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桌上,双脚垂在桌边一晃一晃。
一副不畏皇权的模样,伸手拿过那道圣旨,一边看一边说:“你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你干,你干嘛还一脸苦大仇深的。去楼鐢一路上能看到好多不一样的风景,我想去还去不了呢。你晚上就偷着在被窝里乐吧。”
姜聊耳朵蓦地动了一下,黑黑的眸子一闪,烦躁一扫而空,眉梢微挑,抬眼看向低头看圣旨的楚留客,嘴角含笑。
带着喜悦又带着疑问:“你想去楼鐢?”
楚留客把圣旨收好,双手向后撑着书案,侧头对上姜聊的目光,默默叹了口气,点头道:“对呀!那多美呀,‘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
楚留客神情微微落寞,下一秒有荡然无存。眼睛依旧亮晶晶的,里面满是期许与憧憬。心里默默盘算着等真姐到了该安享晚年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那可得使劲折腾她,拉着她到去跑,到处看山河四海。
做一个最快乐的小老太婆。
一想到这楚留客就忍不住想笑,嘴角向上扬着,忍着笑对姜聊说道:“三皇子殿下,你我相识一场也是缘分,那可否愿意讲这本书赠予我。去不了,让我饱饱眼福也行呀。”
举手拿去桌上的那本书,在手里晃了晃。
姜聊也是大方,点头同意。这本书本是无聊时解闷的,若是他喜欢拿去便是。
姜聊笑道:“书,你想要就拿去。楼鐢,你想去我就带你去。”
楚留客:“……”
楚留客手一僵,拿书的手微微蜷缩着,脸上的笑也变得僵硬。
心里暗骂,果然不应该和这个傻鸟说这么多话,又开始孔雀开屏了。
片刻,侧过头不去看姜聊。姜聊的脸色也不好,仿佛被无声的拒绝般,黯然神伤。
长久的寂静,楚留客轻轻抬眼,看见正前方的香炉,烟丝袅袅升起,如同大漠挂过的黄沙,又如同随着赤脚舞姬翩翩起舞甩动的丝带。
楚留客内心是想去的,快二十五了脚步一直被困在小小的楼外楼,再大点最熟悉也就是京都这十八条街。至于外面猎鹰遨游的世界,从未见过。
对于无知的事物,人总是带着憧憬。
简单的书本已经没法瞒住他了。
但是他也是在受不了“温孤行”莫名其妙的好意,主要是每次“温孤行”看向他的眼神实在是不清白,搞得楚留客心慌慌的。
犹豫再三,姜聊刚想说,如果他不想去可以不去。
就听见楚留客说道:“那就去吧,趁着我还年轻多看看一些风景也是好的。”
姜聊听后,立马笑道:“好。”
突然楚留客又说:“但是!我去之前还得回一趟楼外楼,和真姐说一声,总得让她知道我去哪里,免得让她担心。”
姜聊点头答应楚留客,决定把东西备好了晚上就带他出去。
夜色沉沉,一辆马车出现一条幽静小道,一路驶向繁华的街市。
宵禁还没到,澄黄的灯笼挂满整个楼外楼,即撑起来门面又照亮了整条街道。
车门打开,楚留客仿佛来到了自己的天地,一下从马车上跳下来,背着手走在前门。回头对刚从车上下来的姜聊挑眉。
姜聊身上披着毛领大氅,手里还拿了一件皮毛大氅,本来是给楚留客的,楚留客偏偏说自己年轻不需要。
姜聊怕他冷,就随时拿在手上,他一冷就给他披上。
楚留客呲牙对姜聊笑道:“三皇子殿下,快来!我请你喝酒!楼外楼的酒可不比宫里的差。”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入楼外楼。
楼外楼的小厮本来正在收拾上一个食客留下来的残局,见有人进来,一抬头就看到许久未见的那张脸。
一时惊得嗦不出说,楚留客笑着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打趣道:“你这是咋了,许久不见小爷我就认不得了??”
小厮连摇头,简直是惊喜过盛,就连说话也结巴:“楚…楚…楚二爷!!”
楚留客笑而,点头道:“看来你也没傻呀。”
随即,抬手在小厮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
小厮摸着被楚留客弹过的地方,低下头憨厚地笑了笑,又仰头对楼上嚎了一嗓子。
“真姐!!二爷回来了!!”
这一嗓子后,姜聊、楚留客二人同时往楼上看。
只见三楼的扶手上突然出现一只纤纤玉手,手慢慢收回,只见缠绕上胸前一缕垂下的青丝,袖衫向下滑,露出白皙的手腕。视线顺着往上移,就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亦疏离亦魅惑。
一袭艳红罗裙,玉手手间带着一串金色铃铛,绕在五指间,随着一颦一笑轻轻作响,盘起的头发里取出一缕垂在胸前,手指一圈圈绕着发尾,头戴大朵珠花艳牡丹;脸上是饮酒后的红晕,粉面红唇,眉心的那颗红痣简直美得极其张扬。
眼神却是冷冰冰中带着柔情,扫过楼下二人,目光最终就在楚留客身上,呲笑一声,红唇微动,嗔怪道:“原来我们楚二爷心里还有我们楼外楼呀!我以为楚二爷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早就忘了咱们大伙。”
楚留客小脸一皱,立马认错,撒娇赔错道:“那怎么可能。这天上地下那有比我们楼外楼还香的地方。”
楚真拿着帕子掩笑,挥挥手叫楚留客上楼来,并吩咐小厮给姜聊开一个套房。
楚留客上了楼,一进屋就见楚真摘下了手上的首饰,桌子上放着的是一个新的鸡毛掸子。
楚留客瞬间颤栗,僵在一动不敢动。
楚留客刚开始还好,俗话说得好,“娃一大就皮”。楚留客到了狗都嫌的年纪,简直是无法无天,上房揭瓦。楚真只好去街上买了一个“镇宅之宝”,虽然一次也没有用过,但从此楚留客当真老实了不少。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楚留客看到这个还是怕,吓得双下巴都出来了。
楚真仅一个抬眸,还没说话,楚留客“噗通”一声跪下,认错:“真姐,我这次真的错了,我下次一定!一定!会和你说我去哪了。”
楚真无奈倒吸一口气,见他一脸可怜兮兮的认错,低着头偷偷抬眼看自己,看了一眼又快速低下头。
气瞬间全消了,招手叫他过来坐着。
楚留客失去的立马爬过来,坐到楚真旁边给她斟酒,楚真见他的乖巧样,无奈道:“你下去哪,一定要和我说,叫别人给我捎给信也行,总得让我知道你在哪,也心安些。”
楚留客连连点头,一口答应下一次一定和楚真说。
楚真也不再冷着一张脸,手指揽过酒杯,倒了一杯酒递到楚留客面前。
“同我说说,你这几天都去哪了。”
楚留客饮下酒,同楚真讲述这些天的遭遇,楚真时而眉头紧皱,时而舒展,一不会又被逗得哈哈直笑。
楚留客说完了,酒也饮完。
楚真喝得已经有点上头了,饮下杯中最后一滴酒,对楚留客说道:“小客,我不希望你再去蹚燕尾阁这滩浑水。水太深太黑,我怕你陷进去。”
楚留客听了登时就不乐意了,摇头道:“真姐,我这是为民除害!!”
楚真打断楚留客的话,眼神真挚,太息般眼睛看着楚留客,轻微地叹息声。
“答应我。”
楚留客抵不过,只好答应楚真再也不管燕尾阁的谁谁谁,对于燕尾阁从此充耳不闻。
楚留客彳亍半天,才同楚真说了自己要同“温孤行”一起去楼鐢送玉的事,一边说一边观察楚真的脸色。
楚真刚开始又是有一些顾虑的,攥着手帕,紧咬下唇,思索着。
最后在楚留客再三保证每隔十五天就给家里写一封信报平安。自己又一抬眼看到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孩子。
总不可能一辈子让他困在这,孩子大了总得出去看看。
她最终妥协了。
楚留客欢呼雀跃,对楚真又是捶腿又是捏肩的,楚真笑着任由着他闹。
姜聊站在四楼走廊往下望,看着下面进进出出的食客。忽的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侧目看去,就见楚真缓缓上楼,正好这时她也抬眼,两人四目相对。
姜聊收回视线,楚真站到他身边。
片刻,楚真开口说话。
“三皇子殿下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救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一瞬地斜眼瞥了一眼姜聊脖颈处,接着道:“我曾有幸见过三皇子一次,那日他从我面前而过,我就注意到他脖颈见有一颗黄豆似黑痣。”
话音刚落,姜聊立刻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楚真见状,立马笑道:“妾身卑贱,怎么可能见过了三皇子尊容。”
姜聊知晓自己被耍后,面上明显不悦,不愿再于楚真交谈。
楚真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淡然道:“我不在乎你是谁,你只要你不做伤害小客的事。”
姜聊道:“我自然不会伤害他。”
楚真得到想要的答案后,转身就走。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身后的人叫她。
姜聊对她说道:“谢谢你。”
楚真疑惑,抿嘴笑道:“谢我做什么?”
姜聊:“谢谢你,这么多年照顾他。”
末了,楚真转头看向盘子里吃剩的鸡腿骨头,点头莞尔一笑。
“小客也爱吃这个。”
说完,便下楼了。
回到熠宁宫。
姜聊本想自己钻密道回地下城,去同堰公子说送玉的这件事。
结果,一打开寝殿门,就见密道的地砖被打开移至一边,转头又看到慧眼慧耳二人,躺在自己床上,慧眼手里更是拿着一块酥皮点心,渣渣掉得满床皆是。
姜聊微微拧眉,走到二人面前。
慧眼见姜聊来了,立马从床上站起来,弯唇笑道:“逢生,好久不见!”
所谓的“好久不见”其实也就才一个月。
慧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姜聊,说道:“这是堰公子叫我给你的。”
姜聊接过信,将信打开。里面的大致内容是堰公子已经知晓他要去送玉的事,并未阻止,只是叫他多加小心。
姜聊将信收好,对慧眼说道:“和堰公子说,我知道了。”
慧眼颔首,转眼又笑嘻嘻从怀里掏出一套牌,说:“快快快,和我打几把,你下次回来都得猴年马月了,这不得让我先好好过一下手瘾。”
三人打牌打到丑时才结束,离开时。
慧眼回头对姜聊说:“逢生,外面的世界,你看完之后可得和我们好好讲一讲。”
姜聊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又远又远,明亮的光仿佛照亮前路。须臾,他点头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