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

    “站住!”林霜一声断喝,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直追那仓皇逃窜的少年。

    两道身影在玄武大街喧嚣的集市中一逃一逐。少年像只惊鼠,撞翻沿途摊位,瓜果、瓷器等散落一地,摊贩叫骂声连绵不绝,他以倾倒的货架、飞散的杂物为盾,竭尽全力阻挡身后的追捕。

    林霜步履稳健,目光如鹰隼锁定前方,一边疾驰,一边精准地格开、绕过重重障碍。两人一前一后,距离始终胶着。

    林霜对京镐街巷烂熟于心,早已料准了少年的逃窜方向。

    终于,在一处胡同内,林霜抄了近道,将少年的去路彻底斩断。林霜身形挺拔如山,少年身后是散乱的货物,退路亦被自己无意中封堵。

    少年背靠冰冷的砖墙,环视高耸的壁垒,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唯余绝望的死灰。

    林霜缓步上前,尘土、汗水在少年那张稚嫩的脸上糊成泥垢,破旧的单衣下瘦骨嶙峋,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林霜看着少年狼狈的模样,心头微涩,放缓了语气道:“把东西还来,我再予你些银钱,足够你寻处好地方饱食一顿。”

    少年眼中精光一闪,警惕地扫视林霜的装束,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佯作顺从模样,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一步。

    林霜见他似有动摇,伸手探向怀中钱袋。电光石火间,少年眸中凶光毕露,如扑食的恶狼,身形暴起向林霜腰腹要害撞来,五指成爪抠向其脉门。

    林霜岂会被这等手段所趁,即便这重铸之躯远不如昔年沙场悍将之躯强韧,但应付此等粗浅攻击,依旧游刃有余。

    他左手如铁钳般精准擒住少年的手腕,顺势拧转借力,右臂闪电般穿过对方腋下,一记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闷响声中,少年只觉五脏六腑如同移位,整个人被狠狠掼在地上,未及挣扎,林霜的膝盖已如千钧巨石压上他背心,脊骨咯咯作响,仿佛不堪重负。

    少年立时杀猪般惨嚎起来:“哥!爷爷!我错了!东西还你!快松……松手……哇!腰要断了!”

    林霜依言撤力起身。少年挣扎爬起,明白彻底撞上了硬茬,再无转圜余地,只得满脸晦气地龇牙咧嘴着,从怀中掏出那几包压得皱巴巴的点心,不情不愿地塞进林霜手里,嘴里还不住低声咒骂“晦气”。

    林霜接过食物稍加检查,正欲取出碎银,那少年却早已觑准时机,如兔子般蹿出巷口,转眼混入人群无踪。

    林霜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微微蹙眉,倒也无意再追。

    耽搁多时,暮色四合,京镐城门早已紧闭,非御批不得出入,他只得在城内寻了家僻静客栈暂歇一宿。

    是夜,林霜正准备就寝,指尖习惯性拂过胸前贴身处,那枚始终贴身收藏的灵骨……触感坚硬硌手,却是一块块碎石。

    锦袋之内,哪还有那片白玉骨的踪影?

    定是那少年,林霜心头一凛,心急如焚。那片灵骨,乃是师父所赐的拜师信物,岂容有失?

    “区区凡俗少年,窃灵骨何用?”谜团缠绕心间,令他难安。

    眼下京镐宵禁,只能明天再去寻那少年。

    翌日晨光熹微,疾步离店,纵使知道那少年深谙“狡兔三窟”之理,得手后重返旧地的可能微乎其微,但眼下别无他途,林霜也只能抱着一线希望,重回昨日喧嚣的玄武大街,耐下性子,逐一询问街边贩夫走卒。

    “不认识啊。”

    “面生的很,瞧着不像京镐人,许是新近的流民吧?”

    “那小王八羔子?昨儿个可撞坏爷爷我三个青瓷花瓶!逮着他非抽筋扒皮不可!”

    ……

    回应五花八门,却无一指向那偷天换日的小贼。林霜眉心结成一个川字,内心焦灼不已。

    终于,一个售卖草编的老翁抚着胡子道:“那小子?老朽倒是在南城门外那片破窝棚附近见过几次,鬼鬼祟祟的。”

    “谢过老丈。”林霜精神一振,问清方位,身形如离弦之箭,直奔南门郊外。

    城外荒芜,乱草萋萋。林霜顺着指引,仔细搜寻废弃棚屋、荒沟野渠,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离官道一箭之地外,一片茂盛欲滴的青黍田旁,他捕捉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少年正大剌剌地斜倚在一株老杏树粗壮的虬枝上,跷着腿,津津有味地磕着瓜子,树影婆娑,将他身形遮得若隐若现。

    若非林霜刻意搜寻,极难发觉。林霜眼神微凝,俯身拾起一枚卵石,指间发力那石子破空疾射,精准无比地砸中少年悬空的大腿。

    “嗷——!”一声变了调的惨嚎,少年如同断翅的鸟雀,直挺挺从丈许高枝上砸落,“噗通”一声闷响,狠狠摔在泥地上,糊了满嘴草泥。

    他龇牙咧嘴,惊惶四顾,最终目光死死定格在那双步步逼近、沾满尘土的墨色短靴上,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真是阴魂不散……”少年低声咒骂着,忍着痛勉强坐起。

    林霜垂眸,冷峻的目光如同冰锥刺下,未发一语。在这无声的威压下,少年额角渗出冷汗,脑中飞速转着念头。

    “大哥,东西昨儿个不就还你了?还追着小弟不放做什么?”少年强自镇定,抬手胡乱理了理鸡窝似的头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林霜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陡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色。少年心头猛跳,暗叫不妙。腿伤剧痛,牵扯得全身无力 ,更遑论硬撼这煞神?

    在那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逼视下,少年绷紧的弦终于断了,索性破罐破摔:“行行行!大哥您出个价钱,那根骨头多少银子?我……我出钱买下便是。”

    他刻意拔高音调,但自己都觉得这话听着心虚。

    此话一出,林霜剑眉倏然锁紧,眸中寒星骤冷,仅此一句,已昭然若揭——眼前这蓬头垢面的少年,绝非凡俗之辈。

    他不仅认得灵骨,更知其珍稀,那份市侩不过是拙劣的伪装。

    “灵骨于我,重逾性命,岂是黄白之物可以衡量的?”

    林霜的声音冰寒刺骨,字字如刀锋相击。

    “此刻交还于我,昨日种种,既往不咎。若再耍半分花样……”

    他语意未尽,按住寒魄枪身的指掌骤然发力握紧,发出一声金属摩擦声,森然杀气瞬间笼罩当场。

    少年被他身上散发的恐怖气势激得寒毛倒竖,心底最后一点侥幸也被碾碎了。他死死盯着林霜那双不容置喙的眼,明白强求无益,另一番心思却悄然在心里滋生。

    “大哥息怒!真没恶意……”少年脸上硬挤出谄媚,声音放得极软,颤巍巍从怀中掏出那片温润如玉的白骨,双手奉上。

    一张泥污小脸费力仰起,眼神竟褪去了市侩油滑,流露出一丝未被世俗沾染的纯粹好奇,“就是……就是实在稀罕这玩意儿……大哥……这……这天狐遗骨,您……您看还能从哪儿摸寻啊?”

    “天狐”二字入耳,林霜眼神骤然锋锐如万载玄冰,周遭空气似乎瞬间凝结成冰霜,少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窜至天灵盖,牙关都忍不住咯咯打战,全身血液都僵住了。

    “此乃吾师所赐之物,来历非凡,所得之处,绝非尔所能问。”

    将骨片夺回,贴身收好。林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石之裂的冷酷回响,字字重若千钧。

    “慎言慎行,勿再相询,否则,休怪枪下无情。”

    手中长枪并未出鞘,枪鞘的尾端却在地上轻轻一点,发出沉闷笃实的声响。少年浑身一哆嗦,被那无形的威慑钉在原地。

    林霜最后那一道如视草芥的冰冷视线扫过他,拂袖转身,决然离去,再不回顾。

    少年呆立原地,望着那道融进枯黄秋景的挺拔背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林霜赶在日头偏西前回到了香城客栈。推门入室,轻轻放下行囊,便去寻师父白从露。

    轻扣房门,静室寂静,无人应答。推门而入,厢房内整洁空荡,唯余淡淡清冽冷香。

    林霜心中微沉,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不可闻,一路风尘带来的倦意涌上,他便在主屋静候。

    月上中天时分,白从露的身影才伴着清冷月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中,素衣纤影,踏过一地霜华,走入屋内。

    “回来了?”白从露眸光淡然扫过林霜,低声询问。

    “是,师父。”林霜起身,肃然行礼,语含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与期冀。

    他简明扼要地将柳城玄案始末回禀,并从行囊中取出那面泛着幽暗光泽的铜镜,双手捧到白从露面前。

    白从露伸出两根莹白如玉的指尖,拈起镜缘。镜面幽暗,仅倒映出她清冷如霜雪的眉眼。她凝神细观片刻,指尖划过镜边诡异繁复的纹路,眉心微蹙。

    “玄鉴。能布设惑人心神的迷障结界,施法者一旦身死道消,所布迷障自会消散。也可透过事物原相看到真实。”

    她声线清越,如同寒泉击石,将镜递还给林霜,“还算一件不错的法宝,如果不需要,可挂玄机阁进行交易。”

    林霜应声接过,玄镜灵光内蕴,显然非同凡品,林霜小心收好。

    白从露的目光落在林霜身上,掠过一丝几乎不可察的赞许。此子心志、性情、天资皆属上乘,更难得一份澄澈向道之心,收此佳徒,于她也算一份缘法。

    “香城事已了。”她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如常,“明日随我去完成新接的玄案。”

    林霜心头一喜,面上却恭谨:“是,师父。”

    林霜目光看向师父,白从露正轻抿着飞仙源带来的“吹雪”茶。她右手端起茶杯时,腕间却空无一物。

    那只从不离身的银铃不见了。

    他犹豫着问道,“师父,您手上那银铃……”

    白从露淡淡道:“初雪环不日前突然断裂,我将它收起来了,还未曾找到时间去将它修好。”

    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只手绢,将其摊开来,果真见到其中一只损坏的纯银手镯,其间有一道豁口,那精致可爱的铃铛也与手镯分离了。

    “……不如……请师父将此物交与弟子……弟子历练时,于人间匠铺行走方便,或可代为修葺。”林霜忐忑道。

    “也好。”白从露将手绢放至他手中。

    林霜双手捧过,妥帖收好。此物是师父心爱之物,定要寻访名师修复。

    见师父似未用饭食,他连忙将桌案上早已经备好的蜜饯果脯和枣泥莲蓉糕,轻轻推到白从露近前。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拘谨:“师父,弟子……从京镐带了点点心,您……尝尝么?”

    白从露清冷的眸光落在那几包散发着甜蜜气息的点心上,静默了一瞬。眼底深处,似乎有一抹极淡、几乎无法捕捉的暖色掠过。她轻轻颔首:“有心了。下去歇息吧。”

    林霜躬身再礼,方垂首缓步退出,轻轻合拢房门。

    次日清晨,师徒二人并未乘坐车马代步,而是徒步离开香城,直入崇州连绵起伏的莽莽群山。

    白从露修行日久,深谙锤炼筋骨体魄之道,这崎岖险峻、攀援跋涉的山川行走,于她看来,正是最好的磨刀石。

    峰峦叠嶂,深涧幽谷。一路行来,林霜放目所见,远不止书本上的记载。迟泽国的荒野苍茫与河川奔涌,带着原始的粗粝与澎湃的生命力扑面而来。飞仙源藏书阁中万卷书卷的影像,仿佛在这真实的山水间瞬间变得鲜活丰满。

    林霜心中震撼愈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唯亲身跋涉,方能窥知天地宏阔,领悟造化之奇诡。

    行至太行山脉深处,险峰之下,林霜的目光被山道上行走的一群奇异“山羊”吸引。

    它们个头硕壮,毛色油亮如黑缎,行走时头颅高昂,步伐带风,隐有怒气,咀嚼青草的姿态竟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威严。只是那尺寸、弯犄,与寻常家羊又极相似。

    白从露循着他的目光瞥去,见这些“羊”周身水汽氤氲,淡然道:“此乃掌管行雨的异兽‘雨工’,非俗世之羊。需得寻处避雨的地方,雨马上就要来了。”

    师徒二人疾步如飞,在陡峭山道间寻觅。终于,一处被荆棘藤蔓半掩的天然石洞出现在崖壁之下。

    他们堪堪踏入那略显潮湿的洞内,洞外灰沉的天幕仿佛被骤然撕开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下来,溅起一片土腥气。

    太行秋雨,如同苍天泼下的淡墨,瞬间染透了连绵山色。雨丝串串相连,将草木山石刷洗得愈发青翠欲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汁液混合的清新涩意。师徒二人跋涉大半日,汗湿重衣,此刻终于能在这干燥处稍事喘息。

    雨势渐骤,密织如帘。洞口光线骤然一暗,一个身姿挺拔的白衣男子跨了进来,一手以宽袖遮头挡雨,一手却颇不相称地挎着个精致的竹编花篮,篮中姹紫嫣红挤满了各色山花,但花已被雨打得有些凋零。他那质地精良的袍角与雪白的靴帮上,无可避免地沾染了几星泥点。

    男子几步踏入洞内,才发觉已有两人在此避雨。他微微一怔,旋即看向师徒二人,脸上绽开一个笑容,笑容温和中带着一丝被雨所困的无奈。

    林霜亦礼貌地微微颔首示好,向洞壁一侧略略挪动了寸许。

    那白衣男子寻了块干燥的石块放下花篮,轻拂袖上水珠,目光投向洞外滂沱雨幕,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避雨者解释。

    “这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新书推荐: 当黛玉去取经 谁在拿移液枪当武器?! 烬逢春 被发配仙界废土开荒后 抄家后废物金手指到了 偷欢,啊! 忠臣大佬为我造反杀疯了 她不做权臣 揽春棠——重生之婢女想躺平 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