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符

    下山后,林霜并未急于返回客栈,而是在青木镇中缓步而行,目光细密地掠过街巷屋舍,试图寻觅任何与树神相关的蛛丝马迹。

    行至一街头面摊,他驻足望去。但见店家与其娘子忙碌间默契非常,娘子怀中搂着个约莫足月的婴孩,一面轻柔拍抚,一面利落地照应着生意,夫妇二人眉目间流转着平淡而温馨的暖意。

    林霜心下微动,上前要了一碗清汤面,顺势温言道:“这位大哥,见您与夫人鹣鲽情深,稚子可爱,实在令人欣羡。”

    店家闻言,憨厚一笑,手上揉面的动作未停:“客官说笑了,不过是寻常日子罢。也是历经了些坎坷,才得如今这般光景。”

    他抬眼看了看林霜,“看您年纪甚轻,想来尚未成家?”

    林霜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中似有柔光微漾,又迅速被一层轻愁覆盖:“家中已有贤妻。正是因她里外操持,我方能安心在外奔波。只是……”

    他语声微顿,似有难言之隐。

    店家察觉有异,关切问道:“客官,可是有何难处?”

    林霜眼底微红,声音低沉了几分:“不瞒大哥,内子……前些时日忽染恶疾,药石罔效。我此番远行,便是为她遍访良医,只求一线生机。”

    他简略诉说了夫妻情深,及妻子突患重病、药石罔效的变故,言辞间满含忧思。

    店家听罢,面露唏嘘,踌躇片刻,终是压低声音道:“小兄弟如此重情,令人感佩。若……若实在艰难,或许可试试我们这儿的一个土法子。”

    林霜骤然抬头,眼中希望之火重燃,急切道:“大哥请讲!但凡有一丝可能,我绝不放弃!”

    店家见其情真意切,便缓缓道出缘由。原来他与娘子成婚多年,却膝下无子,遍访名医、叩拜神佛皆无果。正自灰心之际,却见同样多年未育的邻居竟喜得麟儿。他厚颜去问,对方却神秘示意,需得备足银钱——十两之数,方得树神垂青。

    “十两?”林霜适时露出惊诧,“神明庇佑,竟也需如此重金?”

    店家急忙示意他噤声,面色严肃:“小兄弟慎言!树神乃本地供奉,不可不敬。”

    他复又叹道,“钱财虽是身外物,但若真能换得家宅安宁、心愿得偿,便是值得。我当初也是耗尽积蓄,又多方筹措,最终凑得三十两,奉与神观,求得一道灵验的‘金符’。说来也奇,就在去年鸡神日大祭后不久,我娘子便真个有了身孕,这才有了秀儿。”

    他提及孩子,脸上幸福满溢。

    “三十两?竟需如此之多?”林霜蹙眉,“且并非直接奉予神明?”

    “正是此理。”店家声音压得更低,“心诚还需‘路’通。奉上银钱,道长们会赐下金符,那才是通往每月初一鸡神日祭典的凭依。唯有在祭典上,方能得树神亲赐福泽。”

    林霜想起怀中那张靛青符纸,问道:“大哥当日也曾参与祭典?”

    “自然!”店家脸上放出光来,“便是去年十一月初一那场大祭!树神显灵,降下福泽,我娘子归来不久便有了秀儿!”

    林霜心中一动,将“每月初一鸡神日祭典” 这个日子暗暗记下。

    他面上不显,只点头道:“原来如此,盛会难逢,是我来迟了。看来若要求得内子安康,也需备足诚心,求得金符,方能参与祭典以求福佑。”

    “小兄弟是明白人。”店家颔首,“务必准备周全,莫要像我起初那般,只换来效用平平的青符,空耗钱财心愿。”

    又闲谈片刻,林霜方才起身,郑重谢过店家指点,告辞离去。店家望着他背影,衷心祝愿这重情的年轻人能得偿所愿。

    离了面摊,林霜心中疑窦丛生。这树神观祭仪竟有如此多门道,索求巨资,分明非比寻常。他又暗访了数位曾得“灵验”的信徒,果然皆耗费巨资换取金符,方得遂愿。

    树神观集聚这许多钱财,意欲何为?背后究竟隐藏何等秘密?

    是夜,月隐星稀。林霜悄无声息地再上风厌山。待香客散尽,观门闭锁,他方潜入观内。夜色下的树神庙沉寂阴森,那株古木枝桠盘虬,仿佛遮天蔽月。

    他匿迹藏形,依着白日记忆,潜至收取香火钱之处。果见一道士正仔细清点铜钱散银,而后将之装入一布袋,转身步入后殿。林霜屏息,如影随形,远远见他进入一偏殿,开锁入内,片刻后空手而出,重又锁门离去。

    林霜近前查看那锁,构造精巧,非寻常手段可开。他遂绕至观后居住院落,狸伏鹤行,悄上屋顶,轻轻掀开一片青瓦。

    但见下方,日间那发放符箓的小道士正与一貌似观主的道士低声交谈。

    “师父,近来香客日稀,供奉也减了许多。”小道士语带忧烦。

    “无妨。”观主声音沉稳,却透着一丝警惕,“近来行事频繁,已引注意。已有探询者觅至观前,近日当韬光养晦,静待风过。”

    “是何人探查?”小道士惊问。

    “非你该问之事。”观主语气转冷,“做好本分,余事自有他人处置。”

    “是。”小道士讷讷退下。

    林霜伏于屋顶,心绪翻涌。

    “行动”“他人”?此观果然藏有重大隐秘。

    观内一时难有突破,他只得悄然退去。

    翌日清晨,茶馆雅间。

    林霜与白从露、谏珂会合。谏珂率先开口,详述其所查:

    “褚白凤约四个多月前与杂技班至此镇。其人飒爽仗义,身负武艺,颇得人缘。除却演武,她性好游历,在镇上交游甚广。”

    他稍顿,神色凝重,“其中,与她最为投契的,是一名叫沈玲的本地姑娘,二人情同姊妹,常相伴出游。”

    林霜与白从露交换了一个眼神。

    谏珂续道:“据查,褚白凤失踪当日,正是与沈玲同往鸡神日庆典。而沈玲本人,自那日起也踪迹全无三月有余。”

    他眉头紧锁,“我曾访其家人,其家徒四壁,子女众多,父母于沈玲行踪漠不关心,言谈间甚为冷淡厌弃,谓其‘野丫头’‘不着家’,邻里亦证其久未现身,言其性虽不恶,然确疏狂放诞,年已及笄,却无人问媒。”

    “可知褚白凤与沈玲,如何相识?”林霜追问。

    谏珂唇角微扬,将那段往事娓娓道来。

    那日,褚白凤在戏班里练功完毕,信步至街上闲游,顺道买了些青木镇的地道小吃。她正细细品味着,却察觉身后有个瘦小的影子,不远不近地跟着。

    那正是沈玲。

    褚白凤驻足回首,见面前这少女衣衫褴褛、面容脏污,好奇之心顿起,问道:“小妹妹,可是饿了?”

    问完,便想将刚买的桂花糕递过去。

    不料沈玲小脸一扬,透着股倔劲儿,脆声道:“我才不受嗟来之食!”

    随即,她竟指向褚白凤手中的油纸包,“你敢不敢跟我打一场?若我赢了,你手里所有的桂花糕归我!”

    褚白凤闻言,啼笑皆非。小姑娘口气不小,她自幼习武,身手不凡,眼前这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怎会是对手?

    既觉有趣,她便含笑应下:“好,那便依你所言。”

    心下却存了几分小觑,想着小小教训一番,让她知难而退。果不出所料,沈玲倾尽全力,终被褚白凤轻易制住。

    可沈玲小嘴一撇,虽败却未气馁,仰着脖颈道:“哼!你不过是自小有师父教,功夫熟了!若我也有你这般机会,未必打不过你!”

    这份不服输的劲头,反倒让褚白凤生出一丝欣赏。她随手将桂花糕抛了过去:“喏,归你了。”

    谁料沈玲并不去接,那油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拦住褚白凤去路,目光执拗:“我不要!你教我功夫,等我打赢你了,再堂堂正正来拿!”

    褚白凤只觉这小丫头甚是无理,懒得再纠缠,径直拂袖而去。

    谁知之后数日,褚白凤如常练功、采买,总能“不期而遇”这个身影。沈玲如同鬼魅般缠了上来,每一次见着,张口闭口便是“教我功夫吧” “求你了”。

    经不住这般百般痴缠、软磨硬泡,褚白凤终是无奈应允,答应教她些基础的拳脚与防身术。

    习武绝非易事。褚白凤起初只打算敷衍,教些站桩踢腿的花架子。但沈玲的投入,远超她的预料。

    这小丫头学起东西来悟性奇高,记性也好,一招一式,点拨即通。她平素虽带着几分混不吝的顽劣气息,可一练起功夫来,神情专注得判若两人。那瘦小的身躯里,竟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咬着牙,不喊苦累。

    不过半月余,她的身形便有了棱角,竟将几式防身手法练得有模有样。

    一来二去,拳脚切磋间,情谊也在悄然滋长。两个少女常凑在一处,渐渐敞开心扉,聊着各自的心事与烦恼,终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褚白凤从沈玲口中,晓得了她家中的窘困。褚白凤身为家中独女,父母慈明,娇宠备至。目睹沈玲之苦后,心中不由涌起一片柔软,更生出一份侠义之心。

    念及褚家班在镇上最多只余一月光景,自己终将离去,心头便是一紧。长伴左右已是奢望,或许……只有为她觅得一位可靠的良人,方能真正脱离这泥沼?

    这个念头,如藤蔓般开始在褚白凤心间滋长缠绕。

    转眼间,鸡神日的吉期便到了,整个青木镇早已沉浸在节日的喧腾之中。褚白凤早已听闻了许多关于风厌山神树祈福灵验的传言,想着或可借此良机为沈玲求得一线福缘,兴致一起,便早早约了沈玲。

    “走,鸡神日上山拜树神去,正好瞧瞧那传说中的大樟树。顺便……替你祈个好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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