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钧哥儿热热的、圆滚滚的小身子圈在怀中,杜若嘉温声细语的哄道,“二姐姐腹中有小娃娃了,钧哥儿要听母亲的话,可不能再莽撞了。”
杜若嘉穿来那年,杜令钧才刚出生,那些日日夜夜彷徨失措的日子,那些内心无法诉诸于口的心事,都在四下无人处说给了这个只会流口水的咿咿呀呀的小婴儿。
因此,在杜若嘉心里,杜令钧是特殊的,他们在这个时代一起长大,她长出了坚强的心脏,弟弟长出了健康的体魄。
因着这些特殊的情感寄托,这些年她极疼这个小胖墩儿。
杜令钧倒是乖觉,他窝在杜若嘉怀里乖乖的点头,还不忘展示他新得的小玩意儿,“四姐姐,你看,青书做的小猫。”
杜令钧已经六岁了,五岁启蒙,年初入的家塾。
这两日先生告假了,他课业完成后无事可做,在杜府里转着圈的找乐子。
杜令钧年纪小,正是需要玩伴的时候,但哥哥们均已成家,也不耐烦和幼弟玩那些幼稚的把戏。
两个侄子倒是白白胖胖,却只会抓着他的衣角流口水,每次腻歪不过半盏茶时间,杜令钧就嫌没意思了,甩着袖子便跑了。
身边的丫头小厮原是能陪他玩的,可是叫管事嬷嬷撞见过几回,训斥过两次后,如今见了他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半点玩笑都不敢开了。
满府里,只有马房管事的儿子青书敢陪他玩。
那孩子今年十一,不知从哪学来的本事,能把木头刻成各种新鲜的小玩意儿。
前些天杜若嘉没事儿哄杜令钧玩的时候,随手画了几张现代的q版的小猫咪,杜令钧跟得了宝贝似的,拿着就去找了青书。
画上的怪猫,圆滚滚的身子,眼睛大的像铜铃,尾巴卷成一个圈儿,青书只看了几眼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刻出来。
才过了半天,他就举着个木疙瘩来了。
杜令钧一看,那怪猫竟像是从画里直接抠下来的,圆脑袋歪着,爪子扒着块儿鱼干,连背上的绒毛都根根竖起,在阳光底下泛着浅黄的光。
最奇的是摸上去,明明雕了纹路,却滑溜溜的像块暖玉,连个毛刺都没有。
兴奋不已的杜令钧得了个新鲜玩意儿,自然想着送过来给母亲显摆显摆,哪里还记得母亲的叮嘱,这不,被斥责了一通。
杜若嘉接过杜令钧献宝般举起来的木雕小猫,拿在手上细细观察着。
小猫不过只有拳头大小,猫儿歪着脑袋,圆眼半眯,仿佛下一秒就要喵呜一声叫出来了。
“手艺实在是巧,母亲你看!”杜若嘉确实没想到自己随手画的哄小孩儿的玩意儿能被这么惟妙惟肖的雕出来,心头也有几分欢喜。
“巧什么巧!”段氏故意板着脸朝杜令钧喝到,“先生不在,你就往马房里钻?青书是奴才的孩子,你跟着他厮混像什么样子?”
杜令钧被训得脖子一缩钻到杜若嘉怀里,眼珠子还在偷偷撇着段氏的表情,看起来可怜又好笑。
杜若嘉段氏的神情就知道她没真生气。
把木雕塞回杜令钧手里,杜若嘉又拿了帕子替他擦着头上冒出来的细汗,“青书这猫儿雕的好,回头我再给你画个老鼠,让他给你凑一对儿。”
“嘉姐儿!”段氏虽然瞪了她一眼,嘴角却没绷住,泄出点笑意来,“钟妈妈,快把少爷带下去换身衣裳,别在这儿碍眼了。”
......
黄昏时分,段氏母女和石若锦妯娌刚定了下月赴宴事宜,就听门房的马婆子前来正房通报,说是三姑爷来了。
听见魏靖风来了,杜若妍笑的明媚心里也甜滋滋的,但嘴上却还要假装埋怨,“子瞻也真是的,我不过回娘家一日,这就巴巴的追来了。”
段氏:......
杜若嘉:......
石若锦、汪秋韵:???
杜府大客厅。
窗外的大雪还在簌簌落着,将整个庭院衬得一片素白。
杜令煜带着一身寒气踏进门,肩头落的雪沫子遇暖便化成细水珠,洇湿了锦袍的肩头。
他今日见雪势喜人,邀了几个好友去落霞山赏雪小酌,此刻归府脸上还带着三分酒意,身后跟着的齐怀瑾见他脚步虚浮,赶紧上前捉住了他的胳膊,“师兄慢些。”
随着光阴的流逝,齐怀瑾本就沉静的性子变得越发沉稳,但他说话时总是眼尾微扬,倒是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清朗。
两人刚绕过屏风,就撞见厅中站着的魏靖风,杜令煜那点酒意霎时醒了大半。
魏靖风穿着件灰鼠皮袄,见了他便拱手:“允之。”允之是杜令煜的表字。
“子瞻?”杜令煜惊讶不已,“你怎的来了?”
话音未落,他心头猛地一沉,三妹妹如今怀着身孕,这时候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魏靖风不在自家府中陪着,反倒匆匆赶来杜府,难道是?
想到杜若妍可能出事了,杜令煜剩余的那点酒意登时散得干干净净,他也顾不得寒暄了,两步跨上前急切地捉住魏靖风的胳膊,“是...是三妹妹怎的了?”
跟着的齐怀瑾正将杜令煜的斗篷递给候在一旁的小厮,闻言也敛了神色,静静立在杜令煜身后,目光沉沉的落向魏靖风。
这些年因着同门的情谊,他常来杜府,齐又晴又总在他耳边念叨着闺中好友杜若嘉,这个名字像一粒种子落在心里,不知不觉就生了根。
他自己也说不清那点在意从何而来,只知道但凡是牵扯到杜若嘉,他总是不自觉的多瞧几眼,多听几分。
此刻杜令煜和魏靖风就站在厅里,但齐怀瑾的脑子里却莫名又想起了当年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
他知道杜若嘉的三姐正临盆在即,魏靖风这时突然出现,只怕不是好事。
齐怀瑾的心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了,又慢慢的向上提。
若是三姑娘出了岔子,那双爱笑的眼睛,只怕是要笼罩雾气了。
齐怀瑾望着魏靖风的眼神沉了沉,垂在袖子里的手悄然攥紧,只盼这人接下来说出来的话,不要让那双好看的眼睛染上雾气才好。
前头杜令煜一句话吐的艰难。
嘶,魏靖风忍不住吸了口气。
杜令煜虽说一介书生,但杜府可不止教导读书而已,君子六艺均有教习,着急之下,这掌力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魏靖风胳膊被抓的生疼,再听舅兄这语气便知他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舅兄别急,若妍身体康健,孕相极好。”
听魏靖风这么说,杜令煜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他今日一早就出门赏雪去了,压根儿不知道杜若妍已经回府了。
一旁的齐怀瑾听杜若妍身体康健,紧绷的神色舒缓了下来,藏在袖中的手也悄然松开了。
他这才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雪已经停了,夜色也漫了上来,齐怀瑾上前一步对着杜令煜拱手:“师兄既已平安到家,那我便先告辞了。”
“今日多谢你送我回家,改日我再请你赏画。” 杜令煜点头笑道,又朝裘阳吩咐,“送送齐少爷。”
齐怀瑾应了声,又朝魏靖风略一点头示意,转身便踩着积雪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幕中。
齐怀瑾走后,杜令煜这才注意到魏靖风略有些痛苦的表情。
意识到自己把人抓疼了,他迅速松开手干笑着拍了拍魏靖风的肩膀问道,“那你这所为何事?”
魏靖风微不可见的皱了眉头,又舒展开来,朝杜令煜拱手苦笑道,“方才回府,小厮来报说若妍回了岳家,这冰天雪地的,小弟实在担心,这才叨扰了。”
三妹妹回府了?
前几次杜若妍回府的时候杜令煜总是这事那事的错过,这下倒是赶上了,他顿时朗声大笑,一把揽过魏靖风的肩膀,“那还站在这里做甚,这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吧,随愚兄入府温一壶酒暖暖身子。”
晚膳时分,外出归家的杜志涛看见女婿的时候,同样是一惊,无法,魏靖风只得又解释了一番。
听完女婿的话,杜志涛表面上笑的和蔼,内心已经皱了眉头。
杜老爷可不像杜令煜,他想的就多了,女儿一月一归宁对外还能称一声孝感动天,可要是他记得不错的话,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了,这要是说出去,外人指不定在背后怎么议论呢。
几方怎么想暂且不论,当天晚上,魏靖风带着小厮就这么留在了杜府。
晚膳自然是摆在了外厅,除二少爷行商外出未归外,几个哥哥全都出席作陪。
晚膳后,杜志涛前往正房时,正巧撞见妻子在堂前叮嘱挺着大肚的次女,他先是欲言又止,但还是没忍住斥责了几句。
“都已经出阁的人了,不去孝敬你公婆,怎的成天往娘家跑,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说我杜家教子无方?”
杜志涛话虽不重,可孕期敏感的杜若妍还是被亲爹这略带嫌弃的语气给委屈的落了几滴眼泪。
本来还有些气闷的段氏一见闺女挺着老大个肚子哭的可怜,顿时不干了,“老爷这是做什么?妍姐儿孝心,回家探望双亲外人能指摘什么?”
杜志涛被妻子堵的一噎。
他同段氏相敬如宾这些年,在儿女跟前一向是给足了段氏尊重,因此他见她生气也只得改口,“我只是心疼妍姐儿冰天雪地里奔波。”
“是么?”段氏斜睨了他一眼,倒是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