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天公作美,也是三皇孙沈景轩周岁生辰。
杜若嘉不过寅时末就被张妈妈叫醒了,她泪眼朦胧的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听着段氏的叮嘱。
段氏昨夜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一大早就过来了,亲自守在跟前叮嘱,“今日人多眼杂,尤其是六皇子和六皇妃都在,你行事需格外稳妥。”
其实杜若嘉觉得段氏有些多思多虑了,皇孙生辰,皇子府必定宾客盈门,翟氏哪有功夫找他们的麻烦,但段氏忧心忡忡,她也只能点头应下。
段氏走后,杜若嘉挪到梳妆台前,打着哈欠任由巧绿水桃二人替她妆点打扮。
等到杜若嘉和杜令煜夫妇到达六皇子府的时候,六皇子府已是门庭若市。
除了太子皇子公主外,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都来赴宴了,就连宫中都派内侍送来了贺礼。
杜令煜平日里和沈庆翰这半个妹夫来往不多,面上只带着些官方的笑意,他翻身下马将石若锦从马车上扶下来,附耳说道,“你若有事就让丫鬟去叫我。”
石若锦努力挤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我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可别喝那么多酒。”
杜令煜笑着捏了捏妻子的手掌,又看向一脸揶揄的妹妹,“还有你,不要乱跑,有事也来寻我。”
“知道了知道了。”杜若嘉一脸笑意正想再磕碜他几句,眼尖的看见了石府的马车。
她扯扯石若锦的衣袖,“嫂嫂,那是你府上的马车吗?”
石若锦顺着杜若嘉的眼神看去,不远处那辆缓步前行过来的马车正是她娘家府上的。
见着自家的马车,石若锦原本绷着的肩膀松了几分,方才强行挤出的笑意也变得真心了许多,“是,多半是我娘家大嫂来了。”
马车行至跟前,丫头搀着石若锦的嫂子高氏下了马车,刚站稳身子,就看见携手过来的杜令煜夫妇,高氏顿时笑开来。
高氏杜若嘉是见过的,她今日一身丁香色牡丹纹妆花褙子,配上那张圆润端庄的脸,看起来人很好相处的样子。
正当他们要打招呼的时候,高氏却又侧身朝马车内伸手。
马车上下来的妇人是石若锦的母亲钱氏。
她穿着件深紫色绣玉兰花的褙子,梳着元宝髻,鬓边簪着支银嵌珍珠的簪子,额间配了条貂皮抹额,中间缝了一个绿莹莹的翡翠,看起来富贵极了。
看到钱氏,石若锦又惊又喜,丢了丈夫的手赶紧上前搀扶,“母亲,您、您怎么来了?怎么也不跟女儿说一声。”
“不想见母亲啊?”钱氏握着女儿微凉的手调笑两句,这才笑着看向杜令煜,“允之,你只管应酬去便是,若锦和你妹子我会替你照顾着的,保证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掉。”
众人轻笑。
顶着众人和善调侃的目光,杜令煜大大方方的朝钱氏拱手道谢,“既然岳母这么说,那若锦和舍妹就多谢岳母照看了。”
石若锦也被自家夫君和钱氏这神来一笔闹了个大红脸,杜令煜站的稍远,她只能拉着钱氏的手撒娇般摇了摇,“母亲,小姑和大嫂都听着呢。”
杜若嘉和高氏站在一旁呵呵的笑,“钱伯母,您看您来了嫂嫂高兴的都不行了。”
“暧暧,好孩子,怎么不穿点,手心都不热了。”钱氏笑着拉了杜若嘉的手,强硬的在她手里塞了个暖炉。
站在一边的杜令煜见妻子和妹妹有岳母照料,心里头也放心了不少,岳母怎么说也是长辈,岳丈又在圣上面前得脸,有她在,想使坏的总归也要顾及几分。
钱氏和高氏乐呵呵的笑着,杜令煜辞了一帮女眷去了南边的正厅,杜若嘉则跟着高氏和石若锦母女说说笑笑进了花厅。
厅内温暖如春,傲然绽放的梅枝插在青瓷瓶里,映着满室衣香鬓影。
花厅里一派热闹。
最上首的紫檀木椅上坐着的那位穿着藕荷色绣兰纹褙子,梳着牡丹髻的贵妇人,虽已年过四旬,但通身的气派仍是华贵异常,教人挪不开。
她旁边坐着的面容相似的女子杜若嘉有过一面之缘,那是沈庆翰的正室,六皇子府的正妃翟敏君。
杜若嘉猜那位贵夫人应该就是六皇妃的母亲长华郡主了。
石若锦知道小姑聪慧心思细,但这位陆夫人等闲不会出现在谁家宴席上,这才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这位是长华郡主,六皇妃的母亲陆夫人。”
果然。
杜若嘉是听过陆夫人的,只不过今日才算是真正对上脸了。
陆夫人陆雪娴,她的母亲正是当今圣上的嫡姑母、先皇亲封的安宁大长主。
先皇在世时,对这位亲姐姐极为敬重,那时长公主府的体面可以说比几位皇子的府上还要更盛几分。
陆夫人的父亲,便是早年为国捐躯的镇国公陆远,那位曾率军镇守北疆、凭一己之力挡住蛮族铁骑的名将。
陆老将军客死异乡,悲痛不已的先皇赐了个“忠勇侯”的谥号,陆氏家族也因此成了京中少有的文武双勋世家。
后来陆夫人嫁入了翟家,夫君翟勇是前内阁首辅的嫡孙,如今也坐到了内阁大学士的位置。
翟家在文官集团里的根基,加上陆氏背后的皇室亲眷与军方旧部势力,两家联姻几乎成了京中无人敢小觑的存在。
也难怪六皇妃翟敏君在闺中时娇蛮无比还无人敢说嘴,有这样的外祖家与夫家做靠山,便是皇宫内也是可以横着走的。
杜若嘉好奇的打量着陆夫人,她端坐于上首,保养得当的手中端着茶盏,面带微笑的倾听周遭女眷对她的奉承,看上去倒是和蔼,可举手投足间又有几分威仪。
翟敏君有公主、镇国公这样显赫的外祖家,又有大学士这样清贵的娘家,论家世,京中适龄贵女里没几个能比得过,怎么偏偏没嫁入东宫做太子妃,反倒成了六皇子的正妃?真是令人费解。
就在杜若嘉沉思之际,陆夫人已经注意到她们一行人了。
“钱夫人怎么来了?”她见钱氏进来颇有些意外,但还是搁了茶盏作势要起身,却没真站直,她是郡主,又是六皇妃生母,钱氏虽与她平辈,论身份终究差了一截。
钱氏笑着应道,“我这不是想着来沾沾皇孙的福气,也给郡主您添份热闹。”
长华郡主眉眼舒展,“哪里的话。”说着抬手示意丫鬟添座:“快坐。”
趁着钱氏在与陆夫人寒暄,石若锦悄悄嘱咐杜若嘉,“一会儿跟在我母亲身边不要乱走,若是翟氏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只当没听见就行了,不必为我出头。”
钱氏来了,石若锦的心也定了,转头叮嘱杜若嘉。
“我知道。”杜若嘉其实也是昨天才知道石若锦和翟敏君闺中的官司,她看着笑容满面一派轻松的石若锦,心头喟叹,早知道钱夫人来了,她就不来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作为侧妃的嫡妹,自然有爱热闹的夫人凑上来假装关心。
杜若嘉笑着回应着各个夫人们东一句西一句的问话,面上挂着大家闺秀的微笑,心累不已。
要是齐又晴也来就好了,可惜她这些日子都被拘着出不来。
好不容易等到抓周的吉时了,那些夫人什么也打听不出来自然懒得和她周旋,三两成双的谈笑着往正厅去了。
松了一口气的杜若嘉挽着石若锦的手也跟着大部队前往正厅。
正厅里早已摆好了抓周的案几。
雕工复杂繁复的紫檀木托盘上整齐的码着玉印、毛笔、金算盘、小弓箭等物,周围围满了等候的宾客,连六皇子都暂歇了正厅的应酬,站在翟敏君身边,目光温和地望着被乳母抱在怀里的皇孙。
杜若嘉悄悄探头看了看,杜若溪安静温驯的站在翟敏君身侧不远处。
明明是生母,亲儿子却要抱在别的女人怀里,杜若嘉不由得叹了口气。
才刚挽着石若锦的手站定,余光却猝不及防扫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纤细挺拔,鬓边斜插一支素银梅枝簪,不是该在杜府后院安分待着的傅楚瑶又是谁?
杜若嘉难得错愕,傅春霜不过是父亲的妾室,傅楚瑶更是名不正言不顺,她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更让她惊讶的是,傅楚瑶是跟在一位穿着石青色褙子的夫人身后,那夫人杜若嘉也是认得的,那是昭信侯的远房表妹、顺天府尹的内眷柳夫人。
惊愕间,正厅里的宾客已经开始往抓周的案几前围拢了,杜若嘉借着人群的掩护,悄悄打量着。
那位柳夫人正侧身给身边的夫人说话,“这是我远亲的侄女,一直在京中暂住,今日恰逢三皇孙周岁,想着带她来沾沾皇室的福气,也让她见见世面,学学规矩。”
周围的夫人们见了生面孔顿时来了兴致,纷纷朝傅楚瑶看去。
傅楚瑶倒是机灵,适时屈膝行礼,声音柔婉清晰:“见过各位夫人,小女傅楚瑶,今日得柳夫人抬爱,才敢来沾三皇孙的喜气,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各位夫人海涵。”
她说话时眼神清亮,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在府里小心翼翼的局促,反倒比许多世家小姐还要大方得体。
“这!”石若锦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眼里的错愕更是藏不住,“她怎么来了?”
是啊,她怎么来了,杜若嘉定定的看着人群中清丽动人的傅楚瑶,对方则是回了她一个挑衅的眼神。
若不是时机不对,杜若嘉简直想要给她鼓个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