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的销魂阁,藏在深山巨洞之中,是元老级杀手的居所。整座楼阁皆由木质搭建,因终年不见天日,白日里也需点满蜡烛,烛火摇曳间,将梁柱上的雕花映得影影绰绰,倒添了几分诡异的静谧。
失去右手的君轩,正独自蜷缩在房间的床榻上。她双眼猩红,眼窝深陷,显然已两日未曾进食,整个人像株被抽走了养分的花,迅速枯萎下去。柳瑶实在看不下去,“砰”地一声推开房门,划亮火柴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啊!好刺眼!”君轩猛地用左手捂住眼睛,嘶吼道,“把它吹掉!”
“你要这样自暴自弃到什么时候?”柳瑶站在烛火旁,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焦灼。
闻言,君轩像是被踩中了痛处,情绪彻底崩溃,哭声嘶哑:“不要管我!你为什么非要多管闲事?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什么都干不了的废人!”
“我知道失去一条手臂很难受!”柳瑶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但这里是中平!你没资格消沉,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君轩自嘲地笑了,笑声里满是绝望,“妈妈只会追究任务失败的责任,她才不会管你经历了什么,她只在乎你还有没有利用价值!”
“不就是死吗?”
她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里闪过一丝疯狂。
“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不在乎早一点!我已经没救了,你懂吗?”
“怎么就没救了?”
柳瑶上前一步,逼近她。
“右手没了,你还有左手!就算拿不起剑,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种武器,千千万万种招数等着你去学!”
柳瑶说得激动,却没察觉到君轩根本听不进一个字。君轩用怨恨的眼神盯着她,字字泣血: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特别高尚?告诉你,没有!我现在是个残废,什么都做不了的残废!你知道什么是残废吗?你知道残废的滋味吗?”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柳瑶放缓了语气,试图让她冷静,“但请你不要放弃心中的剑意……”
君轩又何尝不明白柳瑶的苦心?可失去手臂的痛,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实在无法坦然接受这残酷的命运。
一个月后,君轩竟主动向闫女申请了任务。柳瑶本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心中又惊又喜。可谁也没想到,君轩顺利完成任务后,背后却突然袭来一把刀,狠狠刺进了她的身体。
是狼君的人——君轩的仇家。那些人实力强悍,中平的小喽啰们根本不是对手,甚至没来得及为君轩收尸。
中平从不讲究落叶归根,但朋友之间,讲。
柳瑶得知君轩的死讯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巨大的震惊过后,是铺天盖地的自责。“如果当初没有逼她……或许她就不会死了……”
为了偿还这份心债,柳瑶独自一人闯进了狼君的地盘。那场架打得惨烈,她浑身是伤,却死死背着君轩的尸体,拼死杀了出来。
“我把她埋在了山坡上,那里能看到最美的日落和夕阳。”柳瑶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埋葬完君轩,她几乎哭碎了心,瘫倒在草地上,“我感觉当时心脏都要碎了,疼得像要死掉一样……”
最后,柳瑶疼得晕了过去,她心口处曾闪烁的金光渐渐消散,整个人才彻底平静下来。
那也是第一次,神的封印,被悄然撼动。
婚礼当天一大早,柳瑶和贺梓槐就被赤狐带来的人分开带走了。
柳瑶换上繁复的婚服,戴上精致的发饰和头冠,镜中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只是眉宇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赤狐挽着她的手,一步步走进婚礼殿堂。
台下站满了中平的杀手,他们的祝福带着几分诡异的热情。柳瑶和贺梓槐在众人的注视下,拜了天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堂上坐着的,正是闫女。
拜完天地,柳瑶刚抬起头,贺梓槐便缓缓掀开了她的红盖头,递过一杯交杯酒。
柳瑶瞥了一眼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酒杯,环绕着他的胳膊,将合衾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带着一丝异样的辛辣。两人四目相对,台下的宾客掐着时间响起掌声,可柳瑶却在贺梓槐眼中看到了一丝犹豫。她皱起眉,心头涌上一股不安。
“你想干什么?”
贺梓槐冲她露出一个纯真的笑,没有回答,反而张开手臂,像是要拥抱她。
见柳瑶没动,他自顾自地用力将她拥入怀中。柳瑶贴在他耳边,又轻声问:“怎么回事?”
“不要怪我……”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因为只有杀了你,我才能活!”
话音未落,柳瑶只觉心口传来一阵剧痛——贺梓槐手中的匕首,早已贯穿了她的身体。
她吃痛地皱紧眉头,一大口鲜血猛地喷射而出,染红了贺梓槐胸前的红色婚服,像绽开了一朵凄厉的花。
柳瑶用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双眼含泪,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再好好看他一眼。她其实早就知道他手里藏了匕首,可她不想躲。能死在自己认定的人手里,她死而无憾——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匕首上淬了强劲的迷药,还没等她眼眶里的泪落下,身体便先一步软了下去。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亲眼看见贺梓槐从心底流露出嫌弃,将她一把推开。失去支撑的柳瑶,重重摔在地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闫女坐在台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哼”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难道你对她的感情,就连最后拉她一下都不愿意?”
贺梓槐用最绝情的语气回答:“既然选择了背叛,就没必要再假惺惺地装深情了吧!”
闫女又笑了,这次的笑声很复杂,或许是替柳瑶不值,或许是别的什么。可这一切,都是柳瑶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闫女都不会为她承担错误选择的后果——她从小就教过柳瑶,人生是自己选的,生死,无悔。
闫女沉默着,台下的杀手却炸开了锅。
就在这时,二楼看台上传来弓弦绷紧的声音。一个约莫一米高的豁牙侏儒,正对着贺梓槐拉满了弓。
弦开,箭出!刺耳的破空声在人群中划过。贺梓槐闭上眼,转身准备接受这致命一击。
千钧一发之际,闫女猛然抬头,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只瓷杯,扔了出去。
“哐当——”
瓷杯碎裂的声音与利箭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贺梓槐震惊地睁开眼,转身看向闫女,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比他更震惊的,是台下的杀手们。他们喧哗着质问:
“尊上这是做什么?”
“难道对他心软了?”
“这种没骨头的人,留着碍眼!”
贺梓槐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和利箭,又看了看台上神色平静的闫女,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更加糊涂。他猛地捂住脸,发疯般地大声质问,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清澈的愚蠢:
“你们想干什么?要杀了我吗?”
“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我早该想到的……”
他抱头痛哭,嘶吼道:“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逼我杀死她的!是你们逼我杀死我最爱的人!”
他的声音在殿堂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演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