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那些看热闹的人显然没打算就此罢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神里淬着兴奋的火苗,专挑最能戳心窝子的话往贺梓槐身上砸。
“爱她?爱她还能下这般狠手?我看你就是个实打实的负心汉!”尖细的嗓音划破空气,像针一样扎进贺梓槐的耳朵里。
贺梓槐本就被堵得哑口无言,这一声吼反倒像是给了他一个台阶,或者说,一个继续发疯的理由。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是你们逼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你们才是杀人凶手!”他指着台下,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是你们把我逼成了这副贪生怕死、薄情寡义的模样!这一切,全都是你们的错!”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他紧绷的脸颊滑落。若不是走投无路,他又怎么舍得让柳瑶承受那样的伤痛?那双眼因为愤怒与懊悔而显得有些痴狂的眼睛,死死盯着高台上的闫女。下一秒,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猛地弯腰捡起地上的弩箭,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闫女的心口刺去。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弩箭竟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闫女的心脏,仿佛那不是一具鲜活的躯体,而是一块松软的豆腐。贺梓槐自己都愣住了,握着弩箭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尊上!”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数道寒光拔鞘而出,持剑者怒目圆睁,恨不得立刻将贺梓槐碎尸万段。就在刀剑即将及身的刹那,一道火红的身影如闪电般掠过,赤狐手中长剑挽出一朵剑花,“铛铛”几声脆响,便将所有攻击尽数挡下,逼退了那些暴怒的手下。
贺梓槐的手上、衣袖上,溅满了闫女温热的鲜血,黏腻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涌。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本该倒下的闫女,竟用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了他握箭的手。
“滚开!”贺梓槐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她的手,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眼神里满是厌恶与警惕。
温热的血正一点点从指缝间溜走,渐渐变得冰凉,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但比这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闫女此刻的眼神——那双濒死的眼睛里,竟盛满了近乎病态的深情,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闫女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贺梓槐在她眼中渐渐变了模样,轮廓越来越清晰,像极了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言真?是你吗?”
贺梓槐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原来,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别人。
闫女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气息越来越微弱:“我终究……还是没你的命重要,对吗?”
“这次我不躲了,”她望着贺梓槐,眼神里带着一丝释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既然你想要我的命,那我给你……又何妨?”
生命的最后几秒,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清醒过来,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猛然惊醒。她平静地看着贺梓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好像……把你看成一位故人了。你和他真的很像,但你不是他,我也不是曾经的我了。”
“今天你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了。”
话音落下,闫女的头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贺梓槐站在原地,心头却莫名升起一丝疑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让闫女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这般“嘲笑”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闫女的心里,藏着一段尘封了许久的往事。
年轻时的闫女,是个闻名天下的侠女,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结识了捉妖师言真。言真性子古板,像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而闫女却像一轮炽热的太阳,温暖明媚。性格迥异的两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对彼此动了心。
言真的家人都死于妖怪之手,那份血海深仇让他对所有妖怪都恨之入骨。作为捉妖师,只要是他遇上的妖怪,无一例外,都会被他赶尽杀绝。闫女性子心软,懂得因果循环,曾不止一次劝他:“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那些未曾伤过人的妖怪,何必赶尽杀绝?”
可言真每次都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你不懂,就别掺和。”
闫女知道他的身世,自然不会因此生气。但她也明白,劝说是没用的。于是,每当言真除妖时,她总会偷偷放走一些没害过人的小妖怪。言真其实早就看穿了她的小动作,却从未点破,只是默默地默认了她的行为。
只是谁也没想到,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年的一念之仁,竟埋下了日后的祸根。
多年后,一只当年被闫女救下的狼妖云澜长大了。它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向言真报当年的灭门之仇。云澜绑架了闫女和附近村子的十几个村民,将他们带到了当年言真杀害它全家的那处洞穴,要和言真玩一场生死游戏。
云澜用妖术操控着十几把锋利的刀,分别架在村民和闫女的脖子上,然后看向言真,声音冰冷如铁:“选吧,是要这十几个村民的命,还是要她的命?”
言真起初谁也不选,强撑着重伤的身体,操控着自己的命剑想要斩杀云澜,求一个两全之法。可他那时早已身受重伤,根本不是云澜的对手。云澜轻松地便将他的剑打飞,不耐烦地警告:“别耍花招!我没耐心等你,选还是不选?我数三个数,你自己动手!”
一把剑“哐当”一声落在言真面前。
言真趴在地上,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那是闫女第一次看到,这座“冰山”的眼中,竟噙着泪水。
“我选……”他艰难地站起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操控着那把剑,朝着闫女的方向刺去。
闫女瞬间便明白了他的选择,她闭上眼,认命般地等待着那锥心刺骨的疼痛。
可等了许久,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她疑惑地睁开眼,只见自己腰间的灵剑竟挣脱了束缚,自动飞了出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灵剑“铛”的一声,将言真操控的剑打飞。可谁也没料到,那被打飞的剑,竟直直地朝着言真的身体刺去。
“不要!”闫女撕心裂肺地大喊。
利剑毫无阻碍地刺穿了言真的身体,一大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他脱力般地跪倒在地,下一秒,灵剑猛地从他身体里拔出,他便彻底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气息。
“言真!言真!醒醒!”闫女疯了一样挣脱了束缚,扑到他身边,拼命地喊着他的名字。她慌乱地想用手堵住他胸口的伤口,可鲜血却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从她的指缝间不断涌出,温热而粘稠。
最后时刻,言真抬起手,似乎想再摸一摸她的脸,可那只手终究还是无力地垂落,再也没有抬起。
云澜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它愣了一下,连忙解开了闫女的绳子。
闫女抱着言真冰冷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云澜看着她,满心愧疚,可闫女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地说:“不怪你,是他自己罪有应得。”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过是一句气话。她恨了言真一辈子,却到死都不知道,当年言真选择的,从来都不是牺牲她,而是牺牲自己。他知道云澜真正恨的是自己,他以为,只要自己死了,剩下的人就能活下去。
只是那份未曾说出口的爱,那份深埋心底的良苦用心,终究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遗憾,像覆水难收,伤了别人,也苦了自己。
……
闫女的死,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彻底打乱了婚宴上所有人的计划,尤其是中平的杀手们和赤狐。
赤狐刚才那一剑护在贺梓槐身前的举动,在台下那些忠于闫女的杀手眼中,无疑是背叛。
“那小子刺杀尊主,你竟敢护着他!赤狐,你难道也想造反吗?”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杀手怒喝一声,手中的刀“噌”地出鞘,寒光凛冽。
赤狐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他刚刚是尊上亲自救下的人,我这么做,不过是遵从尊上的意思罢了。”
她顿了顿,忽然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渗人:“至于造反嘛……”
“你还真没猜错!”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老娘今天,就是要造反!”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中的长剑已然出鞘,剑光如练,直指刚才喊话的那个杀手。一场更大的风暴,在这婚宴之上,骤然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