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听着女儿铿锵有力的话,端着威严的脸终于绷不住,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从未想过,一向温顺的秦婉情竟能说出这般掷地有声的话。
“你没经历过大乱,”他放下茶盏,声音沉得像块石头,“别天真地以为天下易主何其容易!位高者们在棋盘上落子,血流成河的从来是田间地头的百姓,而非金銮殿上的君臣!”
“可如今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秦婉情猛地抬起头,发髻上的银簪在烛火下闪着光,“腐败的是朝堂上的君臣,受难的是街巷里的百姓!既然早已无药可救,何必还要用百姓的血泪,维持这层一捅就破的安稳?”
她往前跪挪半步,膝盖碾过冰凉的地砖:“父亲!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求您别再犹豫了!国家危在旦夕,百姓苦不堪言……还有赵淮安!我们真的没时间再等了!”
秦峰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当了一辈子将军,听惯了军令与奉承,何曾被人这般数落?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女儿的话像根针,刺破了他刻意维持的平静。
“你走吧。”他别过脸,看向窗外飘落的枫叶,声音冷硬如铁,“我没办法把跟了我一辈子的二十万兄弟们的命,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此事,绝无可能。”
“父亲!刑期就在明日卯时三刻!”秦婉情急得声音发颤,“倘若等到人头落地再后悔,可就……”
话未说完,书房内的乔焕已上前,按着秦峰的眼神要拉她出去。秦婉情挣扎着回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求您了!父亲——”
“不要再多废话。”秦峰的声音冷得像深秋的霜,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和小时候无数次一样,只要父亲用这种语气说话,秦婉情便像被抽走了力气,再不敢多言。她被乔焕半扶半推地送出门,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关上,隔绝了书房里的烛火与父亲的身影。
秦婉情呆愣愣地站在廊下,低头看着青石板上被雨水打湿的枫叶,红得像血。心里闷得像塞了团湿棉絮,喘不过气,双腿重得像灌了铅,只能一步一步,无意识地朝院外挪。脑子里空空的,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转:“怎么办?赵淮安怎么办?”
离院门只剩一步了。门槛不算高,抬脚就能迈过去。可就在脚悬在半空的瞬间,秦婉情猛地回神——满眼泪光里,仿佛看见赵淮安在牢里对着她笑,说“婉情,等我出去”。
(如果这一步迈下去,他就真的等不到了。)
“我尽力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真的尽力了吗?)
忽然,身后卷起一阵风,满地红叶被卷得腾空而起,打着旋儿飘过她眼前,像一场盛大的告别。
“赵淮安,你记着,现在可是你欠我的了!”秦婉情咬碎了牙,猛地将脚收回来。正红色的裙摆被风掀起,她提着裙角转身,朝着书房狂奔而去。猩红的枫叶粘在她的发间、肩头,奔跑时扬起的裙摆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绽放在茫茫红叶中。
“扑通!”
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一声闷响。钻心的疼从膝盖蔓延开来,秦婉情却像没知觉似的,仰着头朝书房喊:“父亲!女儿求您了!求您出兵,救救赵淮安吧!”
“父亲出兵救救赵淮安吧!”
“父亲——”
喊了多久?她不知道。只觉得嗓子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天忽然暗了下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起初是零星几点,眨眼就成了瓢泼大雨。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脸上,顺着脖颈灌进衣领,冻得她浑身发抖,可那喊声始终没断。
每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她苍白的脸,跪在地上的身体就会猛地一颤,像被抽走了骨头,几乎要栽倒在地。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逼着自己撑下去。
雨声太大了,盖过了她的声音。秦婉情只能扯着嗓子喊,喊到后来,连自己都听不清在说什么,只知道要喊,要让书房里的人听见。
期间,乔焕撑着伞出来劝:“婉情,快起来吧!这么大的雨,小心淋病了。将门千金,哪能这么作贱自己?”
秦婉情没理他,只是对着紧闭的房门喊:“父亲!您不是总说我墨守成规,没主见吗?今天我有主见了!我认定永安军是正道,赵淮安是好人!我跪在这里,求您成全!”
“您若不答应,女儿就跪到死!绝不挪动半步!”
书房里,秦峰坐在黑暗里,指尖的烛火明明灭灭。他能听见外面的雨声,听见女儿沙哑的喊声,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雨越下越大,夜色越来越深。秦婉情的意识渐渐模糊,额头烫得吓人,眼前阵阵发黑。她靠着最后一丝力气,还在断断续续地喊:“父亲……没时间了……赵淮安他……”
这时,后院的方向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母被雨声里的哭喊惊醒,披了件外衣就往这边赶,侍女撑着的伞根本挡不住倾盆大雨,她的头发、衣服全湿透了。
远远看见廊下跪着的身影,秦母的心猛地揪紧:“婉儿!我的儿啊!”
她冲过去,伸手想扶女儿起来,却被秦婉情虚弱地推开:“母亲……我不能起……要等父亲……答应……”
秦母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吓得她手一抖。“傻孩子!”她把伞塞给侍女,让她给女儿挡雨,自己则红着眼眶,像头护崽的母狮,猛地闯进了书房。
“秦峰你个没良心的!”秦母一脚踹在门上,门板“哐当”一声撞在墙上,“这么大的雨,你就让女儿在外面跪着?你是铁石心肠吗?”
说着,她抓起桌上的竹简就朝秦峰砸过去。竹简“啪”地落在地上,散了一地。
“你不知道她要什么!”秦峰慌忙起身躲闪,“她要兵权!那是二十万兄弟的命!我能给吗?”
“她要天上的月亮你也得摘!”秦母又抓起砚台扔过去,“什么比我女儿的命还重要?她在外面淋得快烧糊涂了,你倒在这儿稳坐钓鱼台!”
最后,她抓起墨蝶狠狠砸过去——黑墨溅了秦峰一身,连花白的胡须上都沾了墨点。秦峰没躲,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眶,这位征战沙场从未怕过的将军,此刻竟满脸惊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