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会议室被紧张的氛围笼罩着，主讲人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正严肃地和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比划着，发出密集而低沉的交谈声。
程鸢端坐着，对着闪烁的电脑屏幕，仔细翻看手里事先准备好的翻译稿。
今天的这场会议很重要，不可出一点差错，这无疑给人带来了偌大的压力。
“等等，这里不太对。”沈新原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细长的手指指向翻译稿上的一处，皱着眉沉声说。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绿色建筑标准Eco-friendly Building Norms”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程鸢的心被他的一句话吊了起来。
“绿色建筑标准”在国际上更常被翻译为“Green Building Standards”，
“Eco-friendly Building Norms”虽然传达了环保的意味，
但“Norms”一词通常指的是规范或行为准则，与“标准”在严谨性和权威性上有大幅差异。”
他迅速地解释着，一边庆幸着这场会议还没有那么快开始，依旧有充足的时间让程鸢更正。
若是没发现，这样的错误在同声传译这种要求即时性和准确性的场合中，无疑是致命的。
闻言，程鸢心头一紧，手心隐隐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禁暗恼自己的疏忽。
她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在脑海中重新构思正确的翻译方式。
“没几处，来得及。”沈新原回忆着提前看过的演讲稿，赶紧宽慰道。
好在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嗯。”程鸢继续翻开看着后面的内容，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电话铃突兀的响起，打断她的思路。
“喂，你好？”她翻看着手里的翻译稿，继续检查着，只得歪头将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我是李彧年。”
闻言，她倒是有些惊讶，没想到会是李彧年，有些心神不宁地问。
“怎么了？”
“你微信没回，我就找了宁祈安打你电话了。”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
见主讲人似乎已经蓄势待发，程鸢没听清后面那半句话，只匆匆回复：“我在工作，结束回你。”
她将电话挂断，也来不及看李彧年到底在微信里发了些什么，便将手机调至静音模式。
沉稳的心情被一开始发现的失误扰乱，她总觉有些惴惴不安
似乎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沈新原看着人，手附在她的肩膀上，轻拍着，柔声安慰：“别紧张。”
好在，这场会议直至结束都没有出现什么差错。
程鸢终于松下一口气，她瘫下身子，背后似乎都已经被汗水浸透，有些久久缓不过神来。
见一旁的沈新原神色关心，依旧耐心地等着她，她勉强扯起一抹笑，站起身，将东西收进包里。
“今天谢了，请你吃饭？”
“好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欣然应下，自然是求之不得。
沈新原喜欢程鸢，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他没想搞暗恋这一回事。
但成年人之间的爱情，也早不会像十七八岁那时热烈冲动，更多地被赋予了现实和利益的底色。
他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地耗费精力去追求程鸢，只有事没事地就约着人出去吃饭，在力所能及地事情上帮衬她，想着悄然地渗透进她的生活里。
两人来到地下车场，程鸢今儿个没开车，便搭了沈新原的。
“吃什么？”她系上安全带，问。
沈新原只看她一眼，便笑着说：“听你的。”
见他将选择权交到自己手里，程鸢又头痛了，她没什么食欲，也没什么想吃的东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怎么都挑选不出来。
这场会议由晚上六点进行到九点才结束，他们都没能来得及吃晚饭，现在时间晚了些，还开着的店倒也不多了。
最终程鸢一股脑向下滑，停止在最上方评分最高的一家店上。
“那这家吧，评分高。”她将手机递给沈新原看。
“好。”他点头，便将地址输入导航，启动车子。
他们进了一家日料店。
“欢迎光临！”客人不多，服务员热情地招呼，将两人迎到二人桌上。
“这是菜单，有任何事叫我就好！”
她脸上带着的笑，倒不禁让人的心情变好了一些。
沈新原将菜单递到程鸢手里，伸手对着摆了摆，笑着说：“女士优先。”
他看着低头点菜的程鸢。
她今天外头穿了一件白色的大衣，进了店便脱下和围巾收在一块，露出里头灰色的紧身针织毛衣，衬得人身材姣好。
沈新原的眼神中带着一种过分热切的光芒，仿佛要将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尽收眼底。
菜很快被端了上来。
程鸢咀嚼着嘴里的寿司眼神游离，有些心不在焉。
沈新原咽下那口饭，想了想开口：“你今天怎么了？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听到这话，她的魂似乎才收了回来，歪着头，神色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刚刚你就一直不在状态，我说的好几句话都没听着吧！”他笑着说，语气似乎带着宠溺，
“而且你很久没有在翻译上出现过差错了，起码在我们合作的这几年。”
程鸢轻笑一声，垂下眼睑，不甚在意，随意地说：“犯错不是人之常情。”
她的叉子在碗里轻轻拨弄着，企图弄掉那粘在上面的白色葱丝。
“你和我一起合作的第二场翻译上也出了错，那时你都没有像今天一样惊慌失措。”
沈新原语气笃定，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没有错一样将陈年旧事都扒了出来。
“你倒是记得清楚。”程鸢哼笑一声，干脆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看向对面的人，“之后，我可能不会这么频繁地接活了。”她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
沈新原的脸僵了一瞬间，在反应过来后问：“为什么？”
程鸢：“最近身体不太好。”
“可你还年轻啊，现在就不拼了，等以后岂不是更拼不动了。”他神色里带着不解，不懂为什么程鸢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于沈新原来说，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又一起合作了这么多年，
程鸢无疑是最好、最默契也是最为了解彼此的搭档，这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
“也有可能，就不干这行了。”她语气平平，但是在说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
沈新原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仿佛程鸢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干了？
不干了这意味着他又要去寻找一个新搭档，周而复始地了解、交流、磨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气氛在一刹那凝固起来。
好一会，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激动的过分了些，沈新原叹了口气，又开口，企图劝说程鸢：
“你别任性，身体不好就养，等养好了也可以再继续，我可以等你的。”
他的手紧紧抓着桌子的边缘，神色紧张。
闻言，程鸢的眉皱起，她刚要开口，沈新原的电话便催命似的响起，她只好将话往下一咽。
什么叫“任性”，还有那句施舍一般的“我可以等你”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他拿起手机，起身走向一旁。
程鸢并不是任性，这话，她也不是随便说的，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在上一次翻译结束后，长时间的连轴转让她的身体反应已经不仅仅是头痛难忍，甚至严重到了呕吐的程度，自那以后，她便有了这意向，开始考虑。
后头，她自然会根据身体状态渐渐减少接活的频率，至于转行的问题倒是还有待商榷。
而作为搭档，有些话自然是要提前告知的，这也是这顿饭的目的，对于沈新原的反应她自然也是理解的。
只是有些话…
她有些百无聊赖地吃着，下一秒，沈新原急匆匆地走到她面前，神色带着歉意和焦急：
“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必须要先走了，这顿饭我请，至于我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
见他刻不容缓的样子，程鸢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其实桌子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但她吃不下了也没有胃口和心情再吃。
在缓慢咀嚼完嘴里的最后一口饭，也起身出了门。
这店倒是离她家不远，肚子很撑，程鸢决定走回家顺带着消食。
街灯昏黄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她抬腿在心里数着自己的步子，“三十七，三十八…五十九”。
像蜗牛一般缓缓朝着家的方向行进，街上几乎没了行人，只偶尔有一辆电动车呼啸而过，整条街道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响。
进入十二月后，天气便正式冷了下来，呼吸间可见隐隐有白雾袅袅升起，但又随即就消散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程鸢紧了紧围巾，将下巴深深埋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能看见那眼里有着明晃晃的疲惫。
带着凉意的风不时穿透厚重的衣物，带来一阵阵寒冷，程鸢开始有些后悔没打车回家了。
好在，离家也没多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