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呵,你老哥可是个稀客”看见孔老三上门,林建材心里纳闷儿,这老哥和自己邻里邻居好几年其实打交道的时候并不多,倒是两家媳妇儿关系一直不错,但生意人嘛,又是老相识,这种热情话是张口就来,一边说着一边递烟将人往店里让。
“害,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就是来找兄弟你讨个主意。瞧你这店里可是大变样啊,想必现在生意红火吧?”孔老三一边说着话,一边接了烟从自己兜里拿了打火机先给对方点上,才给自己点上。
这么客气,看来确实是有事啊,林建材叫自己媳妇儿:“出去切两斤卤菜回来,中午我和孔三哥喝一杯”
和对待喻大那种浑人不同,林嫂子一边笑着招呼孔三坐,一边去墙角提来开水壶给泡茶,给俩人将茶水沏上这才拿了钱出门,从坪下街到东城菜市步行打个来回也不耽误做午饭。
林嫂子风风火火地出门了,店里只剩下孔老三和林建材。水泥粉尘在透过门缝的光线里飞舞,混杂着烟草的味道。孔老三深吸了一口烟,目光扫过堆满水泥袋、几乎看不到墙的仓库,感叹道:“建材兄弟,你这摊子,是真支起来了!瞧瞧这阵仗,比对面水泥厂都热闹”
林建材吐出一口烟圈,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但也带着疲惫:“嗨,瞎忙活,讨口饭吃。都是被逼出来的,厂子里供不上货,客户天天催命一样,总不能看着到手的钱飞了吧?只能自己想法子,去外地找路子。”
“外地?”孔老三顺势接话“守着咱自己的水泥厂怎么还从外地进货,那成本不低吧?还得额外往里搭运费。”
“可不是嘛!”林建材像是找到了诉苦的对象,拍了下大腿,“比从咱县水泥厂拿贵不少!可没办法啊,人家那边的厂子机器新,产量稳,质量也靠谱。咱县那个厂…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老哥你是不知道,现在就是个空架子!立窑早就该换了,三天两头出毛病,一修就停工。原料款都欠着,工人工资都发不全,谁还有心思好好干?就指着那点老底子,生产点低标号的,凑合着卖,还不够塞牙缝的。稍微要点425标号的工地,全得找我这儿来调外地货。”
孔老三听得心头一跳,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真的到这地步了?他装作好奇地问:“我看报纸上说,国家现在正‘大办建材’呢,这需求应该很大吧?咱县厂子守着金山饿肚子,就没想想办法?县里也不管管?”
“管?拿啥管?”林建材嗤笑一声,带着点嘲讽,“利改税改的,厂子挣的钱大头交税了,剩下那点连工人工资都够呛,哪还有钱更新设备?”
孔老三端起杯子和林建材碰了一个,一口酒下肚才慢条斯理地:“现在不都兴从银行拿钱嘛,这种厂子应该好贷款吧”
“银行?银行精着呢,看它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谁敢贷?贷了拿啥还?现在就是个死循环。设备越老越坏,产量越低,越没钱修越没钱换,市场份额丢得越快。你是不知道,现在厂里那点产能,也顾不上我这种小店儿的需求!全靠我从外面倒腾。”
孔老三心中盘算着,试探着问:“那…建材兄弟,你这生意,利润咋样?我看你这规模,成本摊下来,应该还是有的赚吧?”
林建材嘿嘿一笑,没直接回答数字,但那笑容里的满足感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弹了弹烟灰:“老哥,这水泥啊,看着灰扑扑的不起眼,可它是建筑的‘粮食’啊!现在到处都在盖房子、修路,缺不了它。只要你有本事把货弄进来,就不愁卖。”他指了指外面卸货的卡车,“就是辛苦点,人也得钉在这儿,我真是好久没上麻将桌了。”
孔老三点点头,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是啊,赚钱就没有不辛苦的。不过兄弟你这辛苦值啊!不像我,弄那几辆车,操心不说,现在竞争也大了,跑运输的越来越多。”他顿了顿,似乎不经意地问:“你说…这县水泥厂,就这么干耗着?就没点别的想法?比如…找人投点钱进去,把设备弄弄?”
“投钱?”林建材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瞪大了眼睛,随即又摇头,“谁敢投啊?那是公家的厂子!私人钱投进去算怎么回事?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再说了,那窟窿多大?没个几十上百万砸进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谁有那个胆子和那个家底?”他压低了声音,“再说了,老哥,这厂子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里面关系复杂着呢。听说上头也在琢磨,但怎么弄,还没个准信儿。私人掺和?难!搞不好惹一身骚。”
孔老三心里咯噔一下,林建材的话和他昨晚辗转反侧时的顾虑几乎一模一样。私人入股公家厂,这事儿听着就悬,政策上到底行不行得通?风险太大了。但他又想起女儿放在茶几上的那份报纸,还有那句“允许农民集资入股、兴办企业”…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附和着:“也是,我也就随口那么一瞎打听,我现在这车队基本不用我操心,虽说挣得不多,但胜在自由自在,也能在家陪老婆孩子享享清福。”
林建材以为孔老三打消了念头,又恢复了生意人的精明:“老哥,你要是真想沾沾这行的光,不如咱兄弟俩合作,我知道你那儿倒腾了好几辆皮卡,司机也是靠谱的人手,都是能跑外地、懂点门路的。帮我跑跑运输?运费好商量!”
正说着,林嫂子提着油纸包好的卤菜回来了,香气顿时冲淡了水泥和烟草的味道。她麻利地摆上碗筷:“来来来,边吃边聊!孔三哥,今天可得好好喝两杯!你们先吃着,我再去炒两个热菜,别的我不敢和你家喻柔比,就这做饭手艺你可得尝尝”
孔老三笑着应承:“好,好,尝尝弟妹的手艺。”他拿起筷子,心思却还在刚才的谈话上。林建材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一部分冲动,但女儿恩英的那份报纸上的政策,又像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火苗,在他心里闪烁着,就跟挠痒痒似地。
入股水泥厂,这条路看来布满荆棘,甚至可能是条死胡同。但林建材生意如此红火的事实,又无比清晰地证明着水泥市场的巨大潜力。这“金山”就在眼前,县水泥厂这个守着金山的“乞丐”,难道真的就没人能救活它?但这动辄几十上百万的,自己肯定也吃不下来。
他端起酒杯,跟林建材碰了一下,心思却已经飞到了别处。这事儿不是找林建材这样的人能支招的,这事儿得在“上面找人”,也得去“外面找钱”,急不来。还是回头再仔细研究研究那份报纸上说的“集资入股”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这顿饭,孔老三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美味的卤菜也尝不出太多滋味,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水泥厂”、“钱”、“政策”、“风险”这几个沉甸甸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