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云台,距离地面,也不过几步之遥。
站上云台,他轻轻拨开与整个云台、甚至是神殿并不相衬的层层轻纱,下一刻,便呆立在了那里。
厚实的锦缎包裹着柔软的织物,铺成了柔软的床铺,而周围,各色轻纱交错,和有着景国特色的蓝莲花一起围成了一圈,点点碎星闪烁其中——是星辰砂。
时隔三年,再次看到她,她的容颜不改,却比之前清瘦了不少:她的脸颊不似曾经的饱满,原本就立体的五官线条却因此变得更加立体了,月白色的锦被掖在了她的腋下,松散的交领亵衣下她本就凹凸有致的锁骨凹陷的越发明显了。
玄烨大步走到床前,甚至来不及拨开周围的蓝莲花,就一屁股坐在了床边。
他心疼的拿起景昭露在浅紫色亵衣之外的手,动情的亲吻着她不复曾经肉感的手,低声爱怜的埋汰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不是说好会照顾好自己,不让我担心的吗?我知道,是夫君没用,让你多担待了那么多,所以…你还不醒吗?醒了才好让我补偿你,醒了我把往后余生赔给你,可好…?”
说着,灼热的眼泪如雨:他以为早在三年前就将眼泪流尽,原来…安安,才是她的劫,可他甘之如饴!
他的左手,依然紧握着她的右手,右手轻轻划过她的脸庞,为她整理那几根贴到了她脸上的凌乱发丝。
她皮肤白皙,容颜如画,甚至双颊上还挂着些许的晕红,就静静的躺在这里,没有任何反应,任由他摆弄着。
“安安…你怎么还不醒?你的臣下推测,只有我才能让你醒,如今,我就在你的身旁,你怎么还不醒?快醒醒吧!再不醒…夫君可不像你,容颜依旧,夫君可就老了!”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感受着不同于冰冷的画像的温热感,他黑色的凤眼直直的看着他,好似这世间除了她之外,没有人能分得他哪怕一点点的注意力。
她依然静默的躺在那里,没有反应也没有回答。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失去你的第一年,我满心期待哪一天你会从梦境世界出现,又恐惧于你一直没有出现;第二年,我开始慢慢的接受你的离开,和失去了你的事实,我开始拼命回忆我们相处的朝朝暮暮,我想把你画下来,我想永远留住你!可是我发现,我怎么画都画不出你这风华绝代的模样,幸亏,这些年大清对外开放,有个擅长油画的洋人慕名前来,他帮我重现了你的模样,我将油画挂在了养心殿的龙床前,用这样的方式来自欺欺人,你依然陪伴在我身边;到第三年,我开始觉得生命了无意义,若非为了皇玛嬤和大清,或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死了……”三年内的悲伤绝望和空茫,最后凝成简单的话语,可简单的话语下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又隐瞒了多少的辛酸苦辣,也唯有玄烨自己知道。
可一切守候都是值得的,她还在,还好好的,他们将相伴到生命结束之前!
她依然静默的躺在那里,不知何时一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滚落了下来。
泪水被他的手接住了,滚烫的液体好似要灼伤他的手,他轻笑一声:“安安心疼我了?”
“人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果真…即便这样,我也甘之如饴。你看,我们不是又见面了?”他轻声细语,安慰着景昭:“安安若是心疼我,早些醒来,别让夫君担心就好!”
她依然静默的躺在那里,可泪水如雨,瓢泼而下。
无论玄烨怎么努力的去为她擦拭,很快下一滴泪接连而下。
对此,他显得有些无措,又带着些许的心疼:“安安怎么了,别哭…夫君在这里,别哭…我心疼啊……”
他卷着手中锦缎制成的衣袖,又看了看翻卷起来的箭袖,索性一撩外衣袖口,将自己月白色的里衣露了出来,轻轻为她擦拭着接连不断的泪雨。
“若是三年之前,你说,我会爱上一个女人,我肯定嗤之以鼻。结果,谁让我们安安足够好呢,我呀,还是动了心……我曾说过,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如太宗皇帝般空设六宫;亦不会像先帝那般为了一个女人而舍大清江山于不顾,可到最后,我发现,爱新觉罗家不愧骨子里就有痴情种的血脉,我和太宗皇帝、我皇阿玛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皇玛嬤,只是保成还没长成,故而我可以苦苦煎熬着…可那日复一日,在我眼神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春夏秋冬四季循环,因为在失去你的那一天起,我的时间就已经停止了……”轻轻的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沉睡中的人听,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语。
他是一个男人没有错,可是他也是一个人,那么多年来,紧绷着的一根弦在看到景昭的时候,总算是松懈下来了。强自暗做的坚强,卸下了最顽固的面具,他也有脆弱的一面,仅是不为人知。
她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眼泪已经逐渐停止,可眉头不知不觉紧缩。
“我们安安这么漂亮,怎么可以皱眉,小心皱眉显老哦!”他一边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呈八字形强硬的将景昭紧锁的眉头揉了开,一边用那温柔似水的声音,低声哄着她。
“昨日,问了你家女相的族妹,得知三年前神殿就提出过让你选夫,你说你呀…怎么就那么有眼光,选到你夫君我的身上?呵…你若醒着,又要调笑夫君我自恋了…可你看,这世界上有几个做皇帝的男人,能够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守身如玉?你肯定又要说,再到你之前我可是爱妾满堂…可谁让你出现的太晚了呢,倘若你早点出现,让我喜欢上,不就没有这事了吗?也不对…安安可要比我小上七岁…如今睡了三年,你倒是更显小了,到显得我…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玄烨平心静气的说道。
她沉睡在那里,泪痕已干,可原本紧皱着的眉头越蹙越紧。
“怎么了,我说的这本是实话,我本就比你大七岁,这三年沉睡你容颜未改,而我却老了……”康熙继续用那两指揉着她紧皱的眉,似是要将眉间的愁意揉散。
“你呀…还是这样,若是有人说起你不喜欢听的,你就喜欢这样子逃避。是是是,应你的,朕没老!可若是你再不醒来…朕就真的老了,人或许算不上老,可心呢?总会老的!我已经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在等你三年,所以安安,快醒来吧,不单单是我,你的国家,你的子民,都在等你醒来!我们为君者,哪能这样的任性妄为啊!”见她紧锁的眉舒展开来,康熙轻笑着揉了揉她柔软的墨蓝色长发,继续说道:“今日,阿云带着我横穿两国之时,我看到了大清的国泰民安,看到了隔着落日余晖映照的大海相望的景国,那阑珊的万家灯火…其实,我不像你想象的那般无坚不摧,朕…也是个人,朕也会担心也会害怕,只是身在我们那个位置上,只能将一切都埋葬在自己肚中。再来景国之时,我也曾担心…景国是个与大清完全不一样的国家,倘若你的子民不满于我,你又当如何…到最后,穿越万家灯火,看到那遍布群星的深蓝色天幕时,忽然间就像开了…只要你在乎我,你选择我,那不就够了?”
她沉睡在那里,表情依旧,可被玄烨紧紧握住的手指,却好似轻轻拨动了一下。
“谁让你自己撞上来的呢?是你自己自找的,你自己选择了朕,那么,穷尽这一世,甚至往后的生生世世,哪怕是阎王,也休想将我们分开!”明显的感知到她动了,康熙紧紧的拽起她的右手,低下头虔诚的在她的手背上又一次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那个吻…激烈的如同狂风暴雨好似要将她吞噬,可却又带着足够的缱绻和温柔:“所以…安安,你再也不能抛下我了?!不知道你会开心…又或者是害怕?”
是什么让一个风光霁月、意气风发的君王,一个本该名流千史的帝王,变得如此疯魔?
所以爱情两字,着实恐怖;却也着实如同罂粟,引诱着每一个初涉它的人永远也无法逃离它。
“…为什么要害怕?”沙哑的女声在空荡安静到极致的大殿响起。
“…安安……?”似是极其不可思议,他缓缓抬起了因为亲吻她的手而低下的头,明明轻而易举可以做到的事情,他恍若身体被僵化了一般,每一个轻微的弧度调整,都能从僵硬的颈椎骨骼中听见恍若老旧机器久未上油、一发动就发出的‘咔咔咔’的声音。
担心着自己的幻听,害怕抬起头的一瞬,得到的又是一场空欢喜,可……
“三哥,我为何要害怕?你还没回答我呢?!”许是初醒,她浑身上下困乏的离开,无法支持太过大的动作,她仅是反手握住了他紧握着她的手,浅褐色的眸子带着星星点点的水意,静静地看着康熙。
良久,终于确认这不是他三年以来的幻想,而是真实,真实的…安安醒了,康熙狂喜,猛地小心扶起她,将她连人带着并不厚实的锦被,一起紧紧的扣在了他的怀中:“你总算醒了你总算回来了!,我的安安…你可知,三哥等你等的好苦…不过只要你回来了,只要你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