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武缨歪了歪头,似乎在找着什么,原本俊秀的五官随着她的动作扭曲成了一个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你都知道了?”

    而后,她又温柔把自己脑袋扶正,轻声道:“是呀,我都知道了。”

    随着这一问一答,这位“郎君”缓缓滑坐在地上,一袭红衣在冷硬的石堆里扎眼如一道血痕。

    林欢澄跟着她的动作,也缓缓弯下身,用身体挡住方才打晕的两个姑娘。

    武缨迷茫地看向眼前的女子,声音很轻:“你是谁呀?”

    “不重要。”

    那头颅似有千斤重,武缨努力托住自己的下颚点了点头:“哦……”

    “你恨她吗?”

    这身体太沉了,武缨再也没有力气去摇头。前尘往事此刻混沌不已,她用力呼吸几次,鼻腔涌入一股浓烈而熟悉的烛火味道,仿佛一道闸门,情绪先于记忆喷涌而出。

    “啊!!!!!!!!”

    随着一声尖厉地嚎叫,武缨哀哭起来,没哭几声,又近乎疯癫地狂笑。

    她哭着说,我不恨她。

    她笑着说,我恨她。

    两道声音纠缠在一起,林欢澄任凭她闹了一会儿,深觉自己的耳朵实在消受不起,冷声问:“知错了吗?”

    武缨正兀自咧着嘴颠笑,闻言愤怒不已,她手脚并用,一路歪歪扭扭爬过来:“我错了?我哪里有错!错的是你们!是你们!”

    喜服宽大的袖摆里一双修直手臂直挺挺朝林欢澄抓过来,林欢澄指尖微动,还未制止她行动,武缨整个身体便不受控地快速向后移动起来!

    “乖,咱们不跟这脏小孩儿玩。”

    李曳右手提着喜服的后领,衣袍下分明是一具被火烧的皮开肉绽的焦黑□□!那头颅和四肢软软垂着,挣扎着想逃脱控制。再看他左手边,正拎着一道幽浅白光,隐约是个纤弱女子的模样。

    带着焦糊味的恶臭几乎瞬间就充满整个石洞,林欢澄微微皱了下眉。

    李曳对着手上的一“人”一魂笑得没心没肺:“对不住,我这一激动没控制好力道,其实我平常挺怜香惜玉的。呦,这还是一体双魂呢!”

    他忙着欣赏这不多见的奇景,身后却空无一人。

    林欢澄问道:“那两个孩子呢?”

    李曳骄傲道:“我给画了个结界,这会儿应该在外头赏月。”

    石洞不断有碎石落下,林欢澄看看李曳,又看看地上滚落的石子,无声问他怎么回事。

    李曳略有些不自然:“刚才,激动了……”

    罢了罢了。

    林掌门也学着李曳的样子,弯下腰一手拎起一个正睡在喜服上的小姑娘,先出石洞再说!

    ……

    出了石洞,场面便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

    柳环、柳月被李曳手上的“人”吓得连声惊叫:“这是什么呀!”

    李曳哈哈大笑:“这是你们梦里那位风流倜傥的俊秀郎君呀!”

    两个姑娘怕得抱在一处,双眼含泪。

    林欢澄带出来的另外两个姑娘正幽幽睁开眼,借着月光只看见一只焦黑怪物呲牙咧嘴地往前扑过来!“咚”一声,吓得齐齐倒回地上又昏了过去。

    “哗啦!”

    众人身后的田地里又塌陷了一处。

    林欢澄这才发觉,附近的田地上仿佛田鼠齐心出逃,大大小小竟有十几个洞!

    “你干的?”

    “我干的!”

    林掌门扶额。

    这洞房花烛夜,洞亦有了,妙极,妙极!

    这么又哭又喊地一闹,柳环、柳月倒觉得心头像春日河堤上开了闸似的痛快。二人发泄后擦干了眼泪,一时不知后事如何处理,只好大眼瞪小眼。

    李曳玩闹很是懂得见好就收,闹够了就挑着眉等示下。

    林掌门大手一挥,一行人移回义女祠。为了不惊扰四邻,进门前李曳还贴心地又加了个结界。

    柳环和柳月一到地方,就自觉去一旁照顾另外两个尚且昏迷的女孩子。给神通广大的二位让出道场来。

    正殿灯火通明,李曳手上的黑肉见了光,瞬间安静下来。而那一缕幽魂愈发浅淡起来,如纸上未干的笔墨不甚沾了水,轮廓颤颤巍巍地似乎随时会消散无影。

    林欢澄觉得先料理这一个:“魂魄不能离体太久。”

    李曳会意,松开了左手,林欢澄凌空写画几下,那道光影渐渐清晰起来,成了一个双目无神的瘦弱女子,轻轻飘在半空。

    李曳冷笑一声,把右手那团乌漆嘛黑丢在蒲团上:“跪好。”

    林欢澄看了看那具□□,不轻不重,往人脑门拍上一张符纸。

    焦黑皮肉褪去,神像前跪坐的是个眉眼英气的高挑女子。

    一旁的柳月惊呼一声:这不是义女娘娘吗!

    林欢澄念动咒诀:“元魂安镇,造化清明!溯往!”

    四处风起。

    夜风吹动义女祠檐角的风铎,叮呤、叮呤呤……

    五柳镇,原名武柳镇。因武、柳两姓聚居得名。

    武氏多军户,只有居于镇中的那家是富商。夫妇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取名为:武英。

    武英见族人习武,耳濡目染,自小便好强,作男儿打扮跟着摔打。家中奴仆为了顺其心意,在外也口称哥儿。她常拎着修习武艺所用的木剑行侠仗义,每逢孩童争执吵闹,她是帮扶缩小的英雄。她所“救”之人中,常有因为体弱多病而受嘲笑欺负的柳依依。

    山河破碎,身世浮沉。

    武英随父母南下避难,为少事端,更是特意扮作男子,化名武缨。久而久之,她也自觉非弱质女流之辈,加之生得高挑,身手出众,愈发有心兼济天下。战乱数年,她所救之人不下数十,从未发觉她非男儿。待战事平息回归故里,父母早逝,再无一人知她是女郎。她原本心思豁达,想着此生千帆过尽,索性仗义疏财,拿出家私兴建学堂、帮扶邻里,愈发有了几分名望。

    偏偏那年踏春,桃花树下姑娘罗衫微摆,正唱《竹枝词》。

    那是从前她打了架被父母勒令不许吃饭,索性翻出院墙去找玩伴。柳依依总是一边掉泪给她擦着脸上的伤,一边被哄着小声轻唱:杨柳青青江水平……

    是至真至纯,少年情动。

    柳依依生性温柔纤弱,不善与人交际。武英只好依从,二人时常避开人在城外的桃林里漫步,折一枝花,便让姑娘脸红不已。

    她想:下次!下次见面,一定如实相告!

    她想着想着,却已然私订此生,求娶成真。

    洞房前夜,她想,一定要如实相告!她想,我一番真心待她,如何不能换她一颗真心?

    可二人对坐起了争执,在柳依依哭泣声里,武英心烦意乱不慎打翻了烛火!

    天干物燥,火势一夜方歇。

    四邻为武英料理身后诸事时,惊觉这位疏阔男儿是女子之身。祸乱后百废待兴,州府听闻这桩轶闻,有心立为表率。便在原宅兴建塑像,受人香火,是为义女祠。

    武缨身材高挑好认,其骸骨送出城外安葬。可宅中发现另一具骸骨不知来处,只当是随行的婢女,烧作了一把青灰。

    二人此番恨海情天,魂魄受损交缠在一起,又受人供奉,久而久之,竟回了武英的肉身,修成个地仙。

    ……

    往事种种,如皮影戏一般在义女祠中跃动。只是不知为何,光影闪动间总夹杂着几丝妖异蓝光。

    李曳好整以暇。

    林欢澄沉默不语。

    那幽幽浮在半空的魂魄泪水涟涟,张口许久,没有半点声响。

    众人却看得分明,她说:你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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