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夜还透着凉意,鹿鸣山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簌簌风声中,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一行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鹿鸣山峡口。
为首之人眼神锐利如鹰,陡然收住脚步,他单臂一横,身后众人瞬间定格。
“搜!绝地三尺也要找出四小姐!”
“是!”
……
周蒙一路快马加鞭,连夜赶到别院,甫一勒住缰绳,他便纵身下马,脚步未稳已急匆匆向院内奔去。
连从云夜里觉浅,忽听外头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披上外衣起身查看。推门而出便见周蒙正在大当家房门前徘徊不定。
她轻声唤道:“周队长?这么晚了,可是有要紧事?”
周蒙闻声转过身,一见是连从云,心头倏地一松。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直至到了门前,才猛然惊觉夜已深沉,此时叩门,只怕要惊扰小姐休息。
他低声道:“确实有一要事需禀告小姐,只是不知现在是否妥当。”他从前不过是周家一名寻常部曲,平日里哪有机会直接面见主子。虽说跟在小姐身边时间也有段时日了,终究是拿不定分寸。
连从云也不多问,只颔首道:“若真是十万火急,便该立即禀报知大当家。”
周蒙抱拳:“多谢连娘子。”
他正欲抬手敲门,那扇门却“吱呀”一声自内开启。沈时桉立在门后,她目光扫过门外二人,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睡意,却依旧清明:“出了何事?”
周蒙面上一热:“属下冒失,扰了小姐歇息了。”
连从云微微欠身:“大当家。”
沈时桉将门再推得开些,缓步而出,夜风吹动着她的发梢:“我本就觉浅,说罢,何事?”
周蒙欲言又止,眼神悄悄向连从云瞥去。
连从云当即会意,稍一福身:“大当家恕罪,人一上了年纪,这身子骨就撑不住了,若无其他吩咐,我便先行告退。”
她才跟在大当家身边不过数日,大当家信不过她也是常理。
“此处没有外人,不必避讳。”沈时桉眸光微动,“但说无妨。”
连从云脚步不由得一滞,他微微侧首,目光带着几分愕然落在大当家身上,心头蓦地涌起一阵波澜。
她抬眸迎上沈时桉的目光,那双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连从云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
周蒙全然没有察觉到汹涌,径直沉声道:“充州来人了,极大可能是……”他说着,抬眼悄悄打量了一下沈时桉的神色,才继续说下去,“沈刺史派来的人。”
听到沈刺史三个字,沈时桉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紧,来得倒是比她预料中的快一些:“人到哪了?”
“下头的人在峡口处发现的踪迹,”周蒙低声补充,“可要提前布置?”
“来了多少人?”沈时桉问。
“据放哨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少说二三十人。”周蒙语速加快。
沈时桉沉吟片刻后道:“你带一队人将人往长阳县引,明日一早,我便去长阳县。”
周蒙:“小姐,这不妥,万一他们对你不利……”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沈时桉打断他,“沈云山迟早会知道我在长阳县,倒不如让他以为我是隐居在此处了。”
除非沈云山想揭竿而起,否则他的把柄在她手中一日,他便不敢光明正大地来找事。
“是…”周蒙知道小姐决定的事改变不了,只能应声,“寨中需要戒备起来吗?”
沈时桉微微颔首:“让赵进留在寨中,留心有异动的人。”
“是。”
周蒙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院内顿时只剩下沈时桉和连从云二人。
夜风拂过,吹动连从云耳旁的发梢,她望着沈时桉出神。
沈时桉缓缓转身,抬眸对上连从云的视线:“夜深了,连娘去歇息吧。”
连从云唇瓣微动,似有话要说,终究咽了回去,低声应道:“是。”
……
翌日一早,沈时桉明面上只带着连从云一人,轻车简从便往长阳县去了。
到了酒楼,酒楼内里已焕然一新,只待招齐人手,便能开业了。
一楼陈列柜上空空如也,连从云跟在沈时桉身后,瞧着一楼陈列柜浅笑道:“除了货品外,其余都已准备好了。”
“东西不急。”沈时桉道。事情她已经交代给晚秋,很快东西就能送来了。
说话间,两人信步上了二楼,此处装修风格独特别致。
虽不是第一次来,但连从云依旧被惊叹到了,她环顾四周,眼中不由流露出惊艳之色:“东家真是眼光毒辣,这般景致真叫人流连忘返。”
沈时桉按照现代审美画的图纸,论精工细琢或许比不上名家。但胜在独特,古人见惯了雕梁画栋,突然来了个完全不同的格局,对古人来说自然是耳目一新的。
她并未接连从云的话头,转而问:“招工进展怎么样了?”
连从云轻咳一声,略显局促道:“还未招满。”照理说,她们开出的条件并不差,不知为何来前来应募人却寥寥无几。
沈时桉指尖轻抚下巴,若有所思:“留意下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使绊子。”
连从云微微摇头,她早已仔细查过。那些商户最爱抱团排在,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察觉不对她立即探查了,可眼下确实查不出有人从中作梗。
沈时桉蹙起眉头,心中愈发不解,若是没人从中作梗又怎么会没人来。
奇了怪了。
忽地,沈时桉脑海中闪过一丝亮光,她沉吟片刻后道:“查一下县令,可能和县令有关。”
“是。”
沈时桉道:“若是无事便走吧,去书肆看看。”来都来了,自然要全看一看。
连从云突然想起一事:“确实还有一事。”
“说。”
“还差一块牌匾未曾题字,就等着东家来执笔。”
“我写?”沈时桉微微一怔,随即略显迟疑地摆摆手,“随意找个秀才写便是。”她的毛笔字不丑,但也拿不出手。
连从云却柔声坚持:“那如何使得,闻香阁是东家的产业,自然要你来落笔。”
沈时桉头大,牌匾就是脸面,虽说她不觉得自己的字有什么不妥,可偏偏文人雅士最爱在细枝末节上评头论足。
她的目标群体不乏文人雅士,若是因为一笔字失了他们的光顾,白亏损一笔钱财。
沈时桉揉了揉眉心:“只要决策权在我手中,是不是我写得不重要。”
“是连娘目光短浅了。”连从云道,她是商户出身,商户除了钱,最看重的便是脸面,牌匾自然非得自家亲笔不可,哪能假借他人?
却不想大当家先前是官家小姐,怎会在意这等小事。
“无事。”
说罢,沈时桉在二楼逛了一圈,最终走至窗边,推窗而立,将街上熙熙攘攘的景色尽收眼底。她眼眸轻抬,掠过四周层叠的青瓦屋檐。
她眸光微动,窗外一只白鸽倏然掠过,她转身,视线投向连从云:“说起来,连娘是应州人?”
连从云明显一愣,随即道:“是。”
沈时桉道:“连娘知道明家吗?”
连从云身体一顿,随即垂下眼帘道:“自然知道。”
明家中曾是应州首屈一指的粮商,显赫一时。然后六年前,应州被吐蕃攻破,应州刺史战死沙场,朝廷新派来的刺史到任后,便与地方豪强狼狈为奸,将明家田产尽数侵占。
不过转瞬之间,明家家业倾覆,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连从云嘴唇微动:“东家怎会突然提起明家。”
“想起连娘从前家中是粮商又是充州人,便好奇连娘是否认识明家人。”
“明家在充州怎会有人不知晓。”连从云舌尖泛苦,她声音放低,“明家对我…对充州所有粮商来说都有恩。”
沈时桉靠在窗边,将连从云的神色尽收眼底:“连家莫非是六年前受了牵连?”
“…是。”连从云声音发苦,她的亲人全都在一夕之间死亡,唯有她逃了出来。她一介妇人,与一方刺史相比,如云泥之别,连报仇都是奢望。
沈时桉站直身子道:“风水轮流转,连娘会有你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连从云调整好情绪,低声道:“承东家吉言。”
沈时桉见她神色恢复如常,便点了点头,语气寻常道:“看也看完了,该走了。”
连从云颔首,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沈时桉方才踏出闻香阁门槛,脚步便微微一顿,藏在袖中的手倏地收紧,暗器悄然出现在手中。
她身形刚掠出正门,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便骤然传来,只见一只箭自远处屋顶疾射而来,直取沈时桉命门。
“东家小心!”连从云失声惊呼,嗓音陡然拔高。
沈时桉避无可避,只来得及将身体猛地一侧,避开要害。电光石火之间,她将袖中的暗器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掷去。
她已准备好受伤的准备,却不想下一瞬——
“砰!”
一声闷响,一只手赫然出现,倏地攥住了那只疾射而来的箭矢,箭身在她手中不断颤动嘶鸣着。
那只手稳如铁钳,赫然挡在沈时桉眼前。
沈时桉抬眸,一个熟悉的人影挡在她面前,她的目光对上那双平静的双眸。
方才出手救下她的那位女子微微垂首,声音清冷:“姑娘,你没事吧?”
沈时桉微微摇首,随即侧首望向那救人的女子,轻声道:“又见面了。”
孟三娘神色一顿:“你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