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大街是长阳县地段最好,最繁华的地方,人群熙攘。谁知方才一只冷箭破空而来,将街上的人群惊得如飞鸟四散。
顷刻间,以闻香阁为中心,四周一片清冷。
“曾与孟娘子有过一面之缘。”沈时桉眼里含笑,目光轻转,最终落在孟三娘手中那支箭上眸光微动。
孟三娘端详着她的脸,努力回想着,蓦地,脑海中灵光一现:“那天巷口马车里的人是你?”
“是我。”沈时桉眼中笑意更甚,“孟娘子好记性。”
孟三娘被夸了,下意识挺直了胸膛。虽然她早就记不清了,此刻与眼前人对视,随即想起那天从马车中看见的那双眼睛,像星星。
连从云召开马车,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见大当家和那位娘子仍在叙旧。
她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步,凑近沈时桉身侧,附耳低语:“东家,眼下情形未明,是否先行一步?”
孟三娘竖起耳朵,将她的话听了去。她抬首扫了眼闻香阁,再转向沈时桉时,平静的眼底带着些许的波澜:“你是这的东家?”
“是。”沈时桉颔首,唇角含笑,“还没谢过孟娘子救命之恩。孟娘子可否赏光一同用个便膳?以表谢意。”
连从云适时开口:“娘子若不嫌弃,不妨随我们回别院,我家主子才遇刺客,在外怕不安全,别院虽简陋,却也清净,正好容我们设宴款待,聊表谢意。”
孟三娘抿了抿唇,稍一犹豫,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孟三娘正襟危坐,目光平视前方,一副严肃姿态。然后指尖却忍不住悄悄摩挲着身子的坐垫。
触手细腻丝滑,竟比她在布庄里见过最上等的的布料还要好上许多。
“还不知孟娘子如何称呼?”沈时桉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我没有名字。”孟三娘思绪被打断,淡淡道,“姑娘唤我孟三娘便是。”
沈时桉沉默一瞬,声音放轻道:“怎会没名字?”
孟三娘抬眼,目光平静如水,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我自出生便被生父遗弃,被我婆婆捡回家中,给她三儿子做了童养媳。我夫家姓孟,丈夫排行老三,我便叫随了夫姓,大家都唤我孟三娘。”
沈时桉闻言,心头一沉,心中顿时五味陈杂。
连从云自她开口,目光便未曾移开,眼中泛起几分怜惜:“孟娘子受苦了。”
孟三娘摇头:“不会,不苦。”
连从云心中叹了口气,连个正经名字都不曾有人给她取过,又怎会不苦。
马车内一时静默下来,只听得见车轮声,缓缓驶出城外。
蓦地,车窗上传来两声轻叩打破了车内寂静。
沈时桉抬手掀开帘子,只见一名部曲骑马随行在侧,抱拳低声禀告:“小姐,来人不足十人,已全部留下。”
沈时桉眼中泛冷:“做得好。”
“传话给赵进周蒙,命他们盯紧余党。”
“是。”部曲抱拳领命,随即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沈时桉放下帘子,见孟三娘垂着眼,像睡着了,便也缄默不语。车厢内顿时一片沉寂,一路无话。
马车行至别院,连从云轻轻触碰孟三娘的手臂,还未来得及开口,孟三娘却骤然惊醒,双眼一睁,反手便扣住她的手腕。
连从云心中一惊,下意识挣扎,却被对方的手指箍得更紧,动弹不得。
孟三娘清醒过来,立刻松开了手,眼中掠过一丝歉意,低声道:“抱歉。”
连从云摇头,心头仍微微悸动:“孟娘子……好大的手劲。”
孟三娘闻言,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垂眸沉默不语,担心她们将自己赶走。
沈时桉凝视片刻孟三娘的神情,她的反应像随时处于危险之中:“下车吧。”
孟三娘仍坐在原地不动,她低声道:“姑娘别赶我走,我能干活,什么都能做。”
沈时桉与连从云二人一愣,不由得对视一眼。
随即,连从云轻笑,语气柔和了几分:“已经到地方了,不下车,难不成要在马车上用膳吗?”
嗯?到地方了。孟三娘心中一怔,随即暗松一口气,只要不赶她走便好,她当即麻利起身,跃下马车。
徒留沈时桉和连从云在马车上面面相觑,忽地,连从云轻笑一声:“这孟娘子倒是个妙人。”
沈时桉并未应声,只略一颔首,眸光深沉,叫人看不出情绪。
两人下了车,孟三娘正站在原地等着她们。
进了别院,沈时桉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三娘从前是做什么的?”她见孟三娘身材魁梧,力气比常人大很多,不由心生好奇。
“杀猪。”孟三娘道。
沈时桉脚步一顿,杀猪?
连从云也惊讶:“嫌少见到有女子杀猪。”但她转念一想,以孟三娘的力气,杀猪也不奇怪。
……
用完饭,沈时桉见孟三娘神情间似有话说,“三娘有话想跟我说?”这一路来,她早已察觉看出对方欲言又止了一路。
孟三娘点头,迟疑片刻后道:“不知东家铺子里可还招人?方才在城里我见铺子外贴着招工。”
沈时桉轻笑:“招的。”她本就有意将孟三娘收为己用,正斟酌如何开口,不料对方竟主动提出。
倒是省了她一番口舌。
孟三娘闻言,唇角一扬,朝沈时桉露出个诚恳的笑容:“多谢东家。”
“你即干过杀猪,正巧近日我办了个养猪场,暂时安排你在此处帮忙。”沈时桉对她有别的安排,但时机还不成熟。
孟三娘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一定好好干。
随即,沈时桉便领着孟三娘在别院逛了逛,熟悉地形。
未等日落西山,孟三娘便告辞要走。
连从云挽留道:“天色渐晚,别院离长阳县远,回去城门怕是落了锁,三娘今夜不如留下来,明儿个一早送三娘进城可好?”
“不了。”孟三娘仍是摇头,“我要回去。”怕城门关了她们不让她走,又补了一路,“我不住城内。”
连从云忙劝道:“即使住城外,更教人不放心。夜路难行多危险。”
沈时桉问:“你家在何处?我差人送你一程。”
孟三娘沉默一瞬道:“我家在邳州。”
沈时桉与连从云二人又是一愣。
孟三娘低声接着说:“我是邳州人,逃荒来的。”
连从云沉默一瞬,语气越发轻柔:“那你……如今是孤身一人吗?”
“不是一个人。”孟三娘摇头,“还有我儿子和婆婆。”她语气微顿,“我丈夫和两位大伯哥在逃荒的路上去世了,婆婆瘫痪了,儿子如今病着了,离不开人,我得回去。”
连从云挽留的话说不出口了。
“乘马车去吧,把家人都带接过来。”沈时桉都不用细想,都能猜到孟三娘家中现在光景,儿子昏迷不醒,她婆婆又半身瘫痪。
孟三娘眸中倏然一亮:“我可以住在这里?”她如今住在城外一处山洞中,她能住。可阿明和婆婆的情况,又怎么能熬得下去。
“自然,你既然为我做事,住处岂能没有着落。”沈时桉道。
“这……需要另付钱吗?”孟三娘踌躇片刻,低声问道。
“不用。”沈时桉道,“工钱照旧,住处是分内应当安排的。”
孟三娘虽然一根筋,但也明白此番自己遇上贵人了,她猛地屈膝跪下,附身便是一个响头:“多谢东家。”
沈时桉听声不禁咂舌,真是个实在人,连忙她伸手将孟三娘扶起来,随即吩咐车夫,送孟三娘去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