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业认识刘玉梅的时候，觉得她像带刺的玫瑰花。这个比喻听起来很潦草，但在他的认知里，已经算得上浪漫。

    他说，你就应该当一辈子的红玫瑰，美丽、奔放、自由、野蛮生长。

    刘玉梅不认可，她觉得玫瑰这东西太娇弱，需要人呵护才能活得好。所以，在认识到成业不会回来后，她无视了朋友的劝阻，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刘玉梅。

    现在的成业见到刘玉梅，依然觉得她像一朵玫瑰花。

    总觉得她就该盛气凌人地俯视一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脸难过地看着他，好像是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成业继续打字：“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呢？

    十几年的枕边人，用心爱过的人，一副陌生的神情不似作伪，生生地扎进刘玉梅心里，像一根根带毒的刺。

    “这是我们一起做的，”她摘下玫瑰狙，拉住他的手，一同托起枪杆，“你不记得了吗？”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成业却好像被烫到一样地缩起手指。如果不是刘玉梅拿得稳，大狙差点掉到地上。

    他想到武玉。

    比起火焰般的灼人的玫瑰，她像清凌凌的玉雕莲花，一路托举他，从身无分文做到现在。

    他不能……

    但为什么，为什么这几天，夜夜梦里都是刘玉梅的脸。

    梦中的世界没有死亡变异，他们开了一家花店，温馨美满。

    “我不记得，”成业坚定地打字，“武玉小姐对我有恩，我不会背叛她。”

    刘玉梅心想，都到这样了，再要那点自尊做什么？

    “那我呢？”她执着地问，“作为你的原配妻子，我又该怎么办呢？”

    成业愣在原地。

    如果按照狗血的小说剧情，现在应该轮到武玉跳出来，满眼失望伤心地看着两个人。而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

    刘玉梅不肯放过成业脸上的任何一分错愕，到这一刻，她确信自己已经猜到了大半真相。

    “你不记得了，”她笃定地说，“但你仍然对我有感觉。这有违你的道德，所以你不敢面对我。”

    成业张了张嘴，想到自己难听的声音，又不愿再出声。

    “你本就沉默寡言，现在更是讨厌自己的声音，”刘玉梅寸步不让，“你还喜欢我，是不是？”

    成业眼看她收起了所有的脆弱和伤心，只紧紧地盯着自己，想要听他说一个答案。

    “别开玩笑了。”

    他重重地打字，不肯在气势上输下去，却始终对那份隐秘模糊的情感避而不提。

    “我没开玩笑，成业，”刘玉梅语气稍弱，“我在Q基地等了你五年。”

    Q基地，五年。成业呼吸略微急促。

    他再次想起夜夜缠绕他的美梦，梦里的花店，就开在Q基地。

    这是某种预示，还是源自他的过去？

    “我们开了一家花店么？”他小心翼翼地问，像是终于正视了自己心中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但刘玉梅一怔，果断摇头：“不是。”

    成业眼中的光迅速暗下。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戳中了刘玉梅，她狠狠地抿住嘴，收起大狙。

    “成业，如果你能想起来，那就来找我。如果你想不起来，或者不想想起来，要跟武玉过一辈子，我也没有话说。”

    她决定结束这场没有营养的拉扯。

    “成业，我从来不认为你是一个烂到会背叛我找外遇的人，所以现在，我给你机会做选择。”

    “在我彻底放下你之前，这个机会一直有效。”

    她走得很果决，心中却因为他的优柔寡断而生出十二万分委屈，只能稍微仰头以克制酸意。

    她想：你当年勾搭我的理由，就是说我长得好看，应该做花店的老板娘。

    这么老土的情话，到底怎么骗到了我的这么多年？

    成业被她丢在身后，脸上混杂着茫然、沮丧与踌躇。他绞尽脑汁去思考与刘玉梅有关的一切，回忆里却是一片无从查阅的空白。

    本心叫嚣着追上去、说清楚，现实却锁住他的手脚，一遍遍问，你怎么敢去追一场飘渺的梦。

    ——他真的忘了。

    -

    “机械大脑出问题，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用的旧型号吧？”叶沉问。

    “嗯，”刘玉梅应声，“得过一次脑炎，换的老版本二手。”

    “我看他这次也是摔昏头了。”她平淡地说。

    叶沉没作声。

    “武玉说，狩猎队从异化怪物嘴下救下他，当时人头破血流，嗓子也被撕开一半，所以现在就是哑嗓加失忆，不爱说话，也不让她说，”刘玉梅把沙包拆了下来，往旁边一丢，“男人的自尊心吧。”

    “他不让武玉说，为什么武玉还是告诉你了？”叶沉好奇。

    “我说我把玫瑰狙图纸给她看，”刘玉梅笑了笑，“小公主对造武器的兴趣，还是比谈恋爱高一点。”

    叶沉也一乐：“行。”

    “你不是要带岳云特训？赶紧去，要不然她又在那拿着终端玩游戏。”刘玉梅打发她干活。

    叶沉“噢”了一声，拿起终端打了几个字：“今天正好办点事。”

    -

    “这位是李宏亮，”叶沉稍微一侧身，“这位是谢勋。”

    “谢……谢先生，你好。”李宏亮哆哆嗦嗦地跟他握手，一脸激动又敬畏的表情。

    “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我这塞？”谢勋高抬贵手跟他握了握，对叶沉表达自己的不满。

    “没办法，我这边认识的狩猎队长，除了刘玉梅也也只有你了，”叶沉倒是轻松，“他有定制武器，能扛事的。”

    “那怎么被前狩猎队赶出来了，嗯？”谢勋终端一晃，“独行狩猎者？”

    “我跟潘风，理念不合，”李宏亮从回到中心基地到现在，因为没有队伍已经欠了两个星期的指标，“当时给叶沉透露欧阳太子的消息，不知道怎么给他知道了，非说我把悬赏拱手让人……那液化蜈蚣也是我们敢碰的？”

    “原来你们能找到欧阳，是基地内的狩猎者跟外边通敌。”谢勋姿态高高的，这话说得李宏亮脸都白了。

    “他唬你的，”叶沉一眼看破，“好好干，最近警惕点。”

    李宏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抹了抹脑门的汗，“谢先生，不，谢队长，你看，行吗？”

    “能干活就行，”谢勋扬了扬下巴，“联盟下命令了，两周内把废墟清出来，我们正好缺人手。”

    站在后面的宁慧跟叶沉一点头：“近来还好？我走的时候你还起不来床。”

    “还不错，”叶沉客气地笑了下，“劳你挂心。”

    “那什么，虽然我觉得你可能不需要，但万一需要心理疏导的话，可以找谢队，”宁慧瞟了一眼看似浑不在意、实则悄悄站直身板的谢勋，“他有几个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

    叶沉愣了下，没想到她也是细心，再想开口的时候，宁慧已经招呼李宏亮跟她走了。

    “需要吗？”谢勋迂尊降贵地问。

    叶沉拒绝了：“当时受伤太重，不至于。好意心领了。”

    “行，”谢勋又看到刚回来的岳云，“这也是？”

    “不是。”岳云虽然不知道前面他们聊了什么，但听语气就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我不喜欢他，”她跟叶沉咬耳朵，声音恰好能被谢勋听到，“绕了一圈，最高级的B级，感觉没什么意思。”

    叶沉歉意一笑：“家里小孩没大没小，谢队别介意，那，你先忙？”

    谢勋体会到了欧阳同款语塞。

    叶沉跟岳云离开，一边说：“你之前问过怪物关节的问题，到现在有什么新收获吗？”

    “命中率能增加，但还是很困难，”岳云抽出弯刀比划了两下，“我能通过视觉信号锁定怪物的关节，但是打不中。”

    “你在战斗的时候，想的是不是要要精准瞄中关节？”

    “肯定是啊，”岳云有点沮丧，“致命弱点都暴露了，但打不中，太难受了。”

    “把视角拉高，岳云，”叶沉想起前世岳云的无心之语，“你要看它整体的行动，推测它的下一步动作。”

    岳云转头，叶沉看不到她墨镜后的金属眼睛，却能感受到她明晃晃的疑惑。

    “与怪物交手从来都不是一招定胜负，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这个你肯定没问题——砍出十刀，有两刀能进关节就是胜利。别对自己那么苛刻。”

    岳云咬着嘴皮思索。

    “这周指标做完了吗？”叶沉一指前面与三个狩猎者缠斗的四足鸵鸟。

    “做完了，”岳云单纯地问，“我们要抢人头吗？”

    “……先跟人商量一下，说好指标算在他们队里，”叶沉戳了戳她的脑门，“抢什么人头，玩游戏把脑子玩坏了。”

    岳云颠颠地去了，叶沉在后面叹了口气。

    ——感觉这两个月这孩子确实是给带歪了，前世的冷酷战士还能回来吗？

    看了一会儿，发现岳云做起正事来风格还是一样犀利，叶沉又放心了些。

    别人不能揠苗助长，但金属眼的分析处理能力再加上叶沉的作弊手段，能让岳云少走很多弯路。

    -

    一周特训转眼结束，欧阳的火刀回到了他手里。

    武玉抱怨说成业越发古怪了，刘玉梅只说他可能是有事想不通，过了这阵就好了。

    “还行？”叶沉问欧阳，“不行就再休息几天。”

    “没什么不行的，”欧阳眼下发黑，唇角抿出两道重重的线，“你也说了，早去早回。”

    “如果你状态不好，只会拖后腿，”叶沉没客气，“所以，还行？”

    他咬咬牙：“行。”

    “来管血测测。”叶沉招呼医生。

    一刻钟后，结果出来了。

    “70。”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欧阳皱眉，压着胳膊上的针眼。

    “情绪波动仪，没什么用的小检测，怕你激动到高血压，”叶沉说完，没给他再问的机会，转向刘玉梅，“水军找好了吗？”

    “找了几个外围区的。只是骂联盟不作为而已，他们憋了很久了，”刘玉梅说，“一旦真有兽潮袭击，这边信传出去，他们立刻就能跟上。你真觉得会被封号吗？论坛版主还给了置顶呢。”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叶沉说，“联盟刚拿下圣火，肯定不希望看到我这种不稳定因素煽风点火。”

    “行，”刘玉梅点头，“岳云说之后一段时间会住在基地西面，也是你安排的？”

    “是我的安排，但是欧阳友情赞助，”叶沉拍拍欧阳肩膀，“没金主不行。”

    金主愣了下，勾了勾嘴角，没笑出来。

    “走吧金主，我们现在出发，中午到位，下午开始查。”叶沉说。

    不知道这几个人在搞什么，但武玉也莫名郑重起来，乖巧地让开了门口，满脸认真：“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