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的时候,隔壁住了一个老神棍,有不少人找他卜算阴阳命理,或者家中宅院不平安的,请他做法消灾,总之那一片的红白喜事,事先都得找他先算上一卦。
程见秋对此嗤之以鼻,只因幼时老神棍凭着他那张嘴骗了自己不少糕点,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也一直觉得老神棍做的都是骗人的勾当。
临走的时候,她路过老神棍门前,老神棍告诉她今日不宜出门,她只投去一道剜人的目光,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如今想来,老神棍说得不如道理。
望着客栈里的人马,程见秋在心里长叹一口气,默默地跪下行礼了。
陆行风并未理会跪了一地的护卫,他径直向陆行舟走来,一身玄色暗金云纹锦袍,气度华贵逼人,腰间也同样挂着一枚麒麟玉佩,暗暗显示出身份的不凡。
“好久不见,六弟,”陆行风声音带着慵懒,还有一丝冷硬如冰的态度,“早几日就收到你的信了。看样子这儿刚经历了一场风波,为兄到底来晚了,没能抓住贼人,你可还安好?”
他在陆行舟身上扫视,似乎是想找出一点破绽或者惊惶,却只见到一张略微憔悴的面庞,安静又温和的神色还如多年前一样。
陆行舟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声音还是不紧不慢的,“有劳二哥挂心,都是一些宵小之徒,索性未能得逞,二哥一路也舟车疲惫,此次进京是父皇亲自下的诏令,若是赶不回去,我也不好交差,思来想去,就只能劳烦二哥亲自跑这一趟了。”
陆行风冷哼一声,视线又移向一旁的程见秋,程见秋只觉得有无数道针落在背上,似乎要将自己刺穿。
“我记得六弟身边没有女眷吧,在云梦泽也是一群大男人跟在你后边。”
“二哥误会了,这位是程家的小姐程见秋,也正打算回京,若非方才程小姐出手相助,行舟恐怕已遭不测,二哥来也只能见到尸首了,她算得上是行舟的救命恩人。”
“程见秋?”陆行风语气里带着一丝把玩的意味,“我记得户部尚书的确有一位女儿养在乡下。”
程见秋心头猛地一跳,看来在京城里,很多事情都算不上什么秘密,她半起身来又行了一次礼,“臣女程见秋,见过二殿下。”
陆行风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眼神愈发深沉难测,笑声里都带着令人脊背发寒的阴冷,“有趣有趣。程三小姐刚回京城,便救下了六弟,立了如此奇功,程尚书想必也会深感欣慰吧。”
这话中隐藏的深意,程见秋不是不懂,她救下六皇子,在自己看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见义勇为,而落在二皇子眼里,就有站队的嫌疑,何况自己还是程家的三小姐,要是牵扯到家族,回京后只怕是举步维艰。
“二哥说笑了,”陆行舟温和的声音无形中化解了程见秋心中的压力,“见秋姑娘是侠义心肠,见我有难才出手相助,这纯粹是个人英勇之义,与程家和程尚书都无关系,今日之恩,行舟也会铭记,来日报答,也定是以个人名义,绝不牵扯其它。”
陆行风锐利的眼神收敛了些许,“六弟说话还是这般滴水不漏。也罢,既然事情都已解决,那便入京吧,别让父皇等得太久。”
金陵城的暮春,早已褪去了萧条寒冷之意,二月一场春雨过,桃花开得正盛,个个争奇斗艳,春风一过,漫天的桃花雨映得整个世界都绯红了片刻,有不少花瓣趁着马车窗帘被风掀起的间隙落在车内之人身上。
本该是一片醉人心神的光景,程见秋却无心去看。
马车内可以用一片死寂来形容。她有些后悔上这辆马车,早知道就跟秦照一同骑马了,反正十四娘也教过她。
陆行风坐在主位,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对面是陆行舟,自打上来后就没讲过一句话,比外面的春晖还要安静几分。
除了过路的春风,还有车轮碾过地面的辘辘声,单调而压抑。
按理说以她的身份是不能同皇子乘坐一辆马车的,二皇子却说既是程尚书的女儿,那必然要照顾周全,况且现在身份不同了,救下皇子那可是大功一件,万万不能怠慢,要是这件事传到天子耳朵里了,两人免不了一顿责骂,身为皇子,怎可怠慢有功之人?
程见秋就这样上了贼船。
他今日的这辆马车,是有年生辰天子所赠,极尽奢华,彼时的他还不像今天这般收敛性子,意气风发得很,一有这辆马车,就绕着金陵城跑了三天,于是一时间无人不识得这辆马车。他这一路能平安到客栈,也是多亏了这辆马车。
“六弟还是这般玲珑心思,”最后还是陆行风先开的口,不开口才好,一开口程见秋觉着周遭的空气比初春的时候都冷,“知道这京城中的人都识得我这辆马车,故上书父皇,特意点名我来接风洗尘的吧?也免去了前路的艰险。我先前来的路上,看到有群贼人就藏在不远处,一看到这辆马车,就都没出现。说什么自己身体不适,需要有人接应,我看六弟身体倒好得很呐,不比我差!”
陆行舟还是笑意浅浅,似乎并没有在意二皇子的咄咄逼人,“二哥说笑了。我常住云梦泽,习惯了那边的环境,踏入京城的确不适应,前些日子还生了病,我也是怕延误入京的时辰,毕竟过两日宫里就要开设莲花宴了,父皇指明我一定要赶上。我不知道贼人是谁派来的,我让秦照前去打探,他也没认出来,但定不是二哥,二哥不像是这般私下里破坏兄弟情谊之人。用身体不适这一理由,确实是没法子。现如今朝堂琐事颇多,若是我告知父皇有贼人暗杀当今皇子,那不是徒增他的烦恼吗?故只能劳烦二哥了。”
陆行风冷笑一声,“那你怎么就确定是京城中人派来暗杀的?若非如此,你也不必在信中明言指定要我乘这辆马车。”
“看他们的佩刀。虽然我许久不在京城,到底还是认得那是羽林骑的。”
“我记得如今羽林军是归……”
“殿下!二位殿下!”程见秋硬着头皮打断了陆行风的话,陆行风随即变了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臣女不是有意要打断的,臣女只是觉得,二位殿下说的这些,臣女恐听不得,知道的太多,也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臣女只是一弱女子,只想好好生活……所以二位殿下,可以等臣女走了之后再讲这些吗……”
“抱歉……”陆行舟眼里露出歉意之色。
“你道什么歉,”陆行风看向自家六弟,眉眼间尽是不悦,而后又将矛头对准程见秋,“你也说了你是一女子,日后又能掀起什么风浪?程家三小姐又如何?你今日回府,程侃可有派人来接?在程府尚且如此,在外面还能称王不成?”
语气里满是轻蔑之意,字字诛心。
但对程见秋没什么用。她自然知道程府的人就没把她这个三小姐当回事,幼时十四娘带她来京城两回,两回都是为老太太庆寿。老太太年事已高,就喜欢这些年轻小辈,虽然所谓的命格有冲突,但老太太还是很惦记自己的,还老是派人去乡下照看。旁的人,程见秋没什么话可讲,父亲尚且对她冷淡疏离,还能指望有人给予她半分关切吗?
也许有人会因此难过,但程见秋不一样,乡下的十四娘和林序爹都待她极好,有什么都会紧着她,她也时常觉得,不值得对自己不好的人伤心。
陆行舟瞧见她神色有些黯淡,却不见委屈之意,以为她是强忍着心中的难过,心中微叹,他向陆行风递去一个眼神,陆行风见状虽是不悦,但还是知道这些话有失皇子的风度,终是也没再出声。
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