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故人来相探

    在清水庄的日子,比起在秦府要舒服些。

    庄上建筑密集,分了三块。东边是居住的院落,中间是宴请观景的垂柳池塘,水榭小楼迎风咏叹,西侧是赏玩的假石山房。如今她们便在这西侧的假石山房里,铺开了几个簸箕,细细晾晒着捡回的药材。

    入了冬,初雪未下,山头大丛的锯草已消,正是上山的好时机。

    秦施施来了庄上,便带着翠仙和几个家丁,每日往返附近山间,寻到了许多药物。寻到的野草药并不算珍贵,胜在可以充盈人心。几日下来,各种乱草断根,零零碎碎便堆满了小院一角。

    良久不用的药架,清洗不掉时光的昏黄,脚架上的凹凸和倒刺昭告了它挤压在仓库里的过往。

    新采摘的柴胡,根茎细长如胡须。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柴胡开花的时节,他们废了些力气才寻到眼前这十多根,算是比较有用的草药。

    清水庄园林不比秦府,树木种类只得白杨、桑树、柳树几种。因秦施施有花粉症,这几日院中桂花也都被摘了花苞,一同晾晒。各色药草隐隐飘香,院子里一派和谐。

    到时候将这些柴胡和金银花按照配比一起煮水,冬日里寒热调和,增强体质,最合适不过了。

    簸箕木架三五成群,立在水波纹的地铺石上,寻来的架子不够了,便在临院门口的展翅仙鹤处也架上一个小篮。放眼望去,如今整个院子没有古朴,反而多了一丝淘气。

    不多时,几个年轻姑娘打闹嬉戏的声音从假石后传来,欢闹着推搡,笑声清脆如铃。

    在这一阵欢笑的声浪中,秦施施换上了男装。利落的淡绿色窄口直袍,袍身通体点缀着浅色如银的青竹小图纹样,腰间一根雪色革带,清爽俊秀。

    “小姐,真是好俊的模样!”翠仙也随着芷绿她们胡闹。她头上环钗尽散,和秦施施一般,学着男子戴冠束发,都做了书生打扮,在这院中上演反串的戏码。

    她们临时起意,寻到的衣衫并不十分合时节,只是闹腾得欢快,不披大氅也并不觉得发冷,披着披风的秦施施甚至在后背沁出薄薄一层热汗。

    冬日暖阳照在她脸上,肌肤通透得连淡淡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学着戏里的模样,一掀长袍,展开两边披风,换了半白话半戏的腔调道:“前方小姐且慢行,天色欲雨宜结伴……”

    几个丫头一起演着时兴的书生蛇妖于暴雨中相遇定情,却最终一生分离的话本。

    原本是个悲伤的故事,可几人演着演着,翠仙入了戏,自顾自地拳打戏中拆散鸳鸯的和尚,脚踢阻拦二人的权贵,开创了属于她们自己的《断桥记》。

    于是在这个望月阁的石山院里,刘生和孟娘便顺利地得以长相厮守。

    演罢,几人也觉得十分惬意,酣畅淋漓。秦施施牵着那 “孟娘”风荷,缓缓走入假山石后,故事算是告一段落。

    “翠仙日后可以当一当说书人了。”秦施施解开披风,挂在石山后,擦了擦额际暖汗,戏笑着调侃着活泼灵动的翠仙。

    风荷笑得如花乱颤:“翠仙做得好呢!话本规定都是人定的,自然我们也定得了!人妖不殊途。”

    院中欢声笑语,如夏日波涛,层层袭来,生生不息,回荡在假石山水里,黄绿参半的树梢也欢乐地舞动着。

    来的时间不长,但是秦施施引着她们几人熟络起来,相处融洽,不再提初来那日的不快。

    日日采药、晒药,回来演一出自娱自乐的戏本,再用膳休息,倒也舒服。这样一来,反而比在家中舒服惬意许多。

    她们一同摘药、晾晒,秦施施又给东院住着的老太太请了脉,用了药,好转后便终日坐马车到庄子各处查看,不在庄上。于是有些什么事情,仆从也都请秦施施做定夺。

    方用过午膳,秦施施轻轻吹拂手中热茶,旁边水晶糕散着浓浓的香甜。一阵脚步声急急而来,家丁传报:“小姐,门外有客求见。”

    秦施施一愣,放下茶杯,正要前往,又想起自己这一套玩闹的装扮,见了人反而惹笑话,便让家丁先招待客人到前厅用茶。

    会客厅离假山石院并不远,秦施施不赶不慢地收拾了衣装,换回那套粉色裙装,才赶往见客。

    在会客厅拐角处,却见来人背对而立,仰头细细观看院中芭蕉。书生帽上两道淡蓝丝带直直垂落背部,一身月色长袍,遗世独立。

    十多年的相处,哪怕一个背影,秦施施也不会认错。她惊喜地呼出声来:“师兄!”

    “你好吗!师父好吗!李六如何?”她并步上前,扯住了冷枕玉的手臂,激动地追问起来。

    冷枕玉转过身,笑颜如玉如瑰,露出几颗银牙,淡淡笑道:“一切都好。”又打趣逗她:“师妹如今风光了,院中光景如画,叫人如痴如醉。”

    这话若是换了医庐里其他人说,秦施施多少知道那人在掐酸。若是她这位师兄,那十成十是打趣她的玩笑话。

    她欣欣然抬起冷枕玉行礼的手臂,拉着他便往观雨堂里走去。堂中布置清雅,正厅一副桃木对联,黄铜盘龙香炉青烟袅袅。

    屋里炭火旺盛,火光映照着秦施施微微红粉的脸颊,冷枕玉看着她红润的脸色,满意地点头。

    秦施施坐在主座,冷枕玉侧向而坐,面前新出炉的糖糕冒着腾腾热气,星星点点的糖霜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长桌上冷枕玉自荆州带来的十月长生,足足有十斤之数,怕是一整年都够用了。

    “庄子偏僻,也没有什么时兴的糕点,师兄且随意尝尝。”秦施施说得谦虚,半真半假。

    紫砂茶杯里淡褐色的茶水微微晃动,映着冷枕玉清秀的面容。他细细抿了一口,掩着唇齿大赞糕点美味,“我早知你喜欢甜点,也带了些乡下的玩意给你……”。

    简陋的油布包裹着千层顶顶糕,那经历了千山万水的油布摊开时皱巴巴的,糕点落下几片碎屑,却顿时散发出浓郁的清油香气,夹杂着芝麻香。

    “是城中瘦子家的!”秦施施喜出望外,忘乎所以便坐到冷枕玉旁边,手中拿着那杯热茶,就着茶点细细品尝这香气扑鼻的糕点。

    也幸好是冬天,否则这糕点肯定是送不过来的。秦施施感激不已,双目放光,欣喜万分,脚尖在椅子下轻轻晃动着。

    冷枕玉笑她见识少,还念念不忘这乡下的玩意。她并不以为意:“师兄再不吃,我便吃光了。”

    “给我留一点啊!”冷枕玉不淡定了,也掰了些许放入口中。味道远不如在荆州吃到的好,只是在这一水西东的距离里,聊胜于无罢了。

    寒暄过后,秦施施想到冷枕玉不辞劳苦,一路颠簸也要来寻她,不免担心地问:“师兄难得来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我便不出门来了?”冷枕玉悠悠开口道,又微眯了眼睛颇有兴趣地打探,“如何,我们辛苦裁制的狐裘,你母亲可还喜欢吗?”

    脑袋里“嗡”地被粗棒狠狠敲了一棍。秦施施脸上一热,可双眸平静如湖面,沉默着点头。

    冷枕玉和秦施施一般,常年在明了医庐,心思简单,并未察觉异样。他东扯西扯了几句后,突然压低了声音开口,“其实我确实有事前来同你说,是关于千声菱的。”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秦施施心脏漏跳了一拍,她应该没有听错?

    风声里芭蕉叶哗哗而动,秦施施不得不竖起耳朵,细细把冷枕玉的每一个字都嵌入脑中,杯沿不由得越握越紧。

    字字巨石,重重地砸在她心上,一道暖流破土而出,惹得她从不敢奢望的心间焕发勃勃生机。

    顿时,眼前芭蕉冬日绿意染窗,天地都添了浓妆。

    话音落地,秦施施瞪圆了双眸,走到冷枕玉身旁,握住他小臂,仍不敢相信,发颤着确认:“师兄说的当真吗?”

    冷枕玉也站起来,比她高出差不多一个头。他低头,清泉眼眸映着神色欲扬仍抑的秦施施,坚定地缓缓颔首。

    “我也是再三确认后才来同你说的。”笑意清浅,脸上春风和熙。

    “静王府,有千声菱……”空气里弥漫着糕点香甜的气息,在她心底化开。

    她眼中升起暖意,又渐渐红了桃花眼尾,可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勾起卧蚕如弯月。

    脑海中闪过他们几人踏遍千山,走过万水的日日夜夜,骤然得知她苦苦寻觅的治病良药就在金陵,过去的辛苦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如何能不兴奋!

    踏破铁鞋无觅处!转身却已在眼前!

    “施施,真的太好了!”冷枕玉笑道。

    秦施施又突然严肃了神色交代:“此事还请师兄……”

    冷枕玉郑重地点头。他们十几年的交情,即使皇帝要用,他也要先紧着自己小师妹先用。皇帝万金之躯,也断不会和一介臣民争取这些。人有亲疏远近。

    小师妹若是没有千声菱,只怕终岁难逾双十了。想到此间,他便提起了一颗心不得安枕。正因见惯生死,才更加重视生死。

    这个念头一浮现,他又沉了脸色,问秦施施有何办法顺利拿到,是否可以请秦府出面求药。

    秦施施摇摇头,却满怀信心道:“既然是求药,我亲自向殿下求,才算是诚心。”

    秦言说过凌慕阳是个好人,她自己也得过他两次施救。只是千声菱已经灭绝,想来他再神通广大,也只得府上那株,求药或许还真的得费点心思。

    还有一个原因她不好同冷枕玉提起,那便是她察觉到凌慕阳同秦府的关系似乎并不十分和谐。正因如此,凌慕阳两次搭救于她,她才更有信心凌慕阳并非一个恨屋及乌的人。

    在这诡谲的京城庙堂之中,万两黄金易觅得,一寸真心难相求。秦施施眼里光亮熠熠而动,她求生的真心天地可鉴!绝不怕静王感受不到!左不过拼尽全力待他好。

    秦施施为了答谢师兄,留他在庄上用膳。

    “太子殿下视察宁州动乱回来,我需在此地等候陪同。”

    秦施施大惊,问他怎么一转眼坐上了太子这艘巨轮。

    此刻,一直沉稳的冷枕玉脸上也终于泄出一丝疑问,像是和秦施施商量,鬼鬼祟祟、窃窃私语起他和太子一行人相遇的事情。

    他说如今十月长生也有些难寻,他们都担心秦施施,便和师父商定了带医庐的储药过来。取道宁州时,遇到了流寇作乱,他替人诊治时,自称是太子詹士的郑大人找到了他。

    他们见他医术高明,便要他协助救人,并如实告知了身份,他自然愿意。在和太子所带的御医协同救治过程中,他听闻他们议论静王府上药物齐备,有世间所没有之物,其中便说到了千声菱。

    千声菱已经灭绝,近百年不曾寻到过野生植株,如今有的,都是代代相传下来的传家之宝了。

    珍贵如斯,若非如今她不仅有了一个当相国的父亲,更有皇家的未来夫君,她是不敢奢望当真能寻到千声菱的。

    两人对太子一派的举动心中有疑惑,却彼此想不出来答案。最后秦施施道:“师兄好意我已经心领,只是你我久在乡野,他们身居高位,心思颇深,我们小心为上。”

    “这是自然。”冷枕玉答应着。

    门外一声洪亮霸道的“圣旨到——”击破了二人沉寂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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