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犹如大树倒塌,山摇地动。
“这……这。”
族老们你看我,我看你。
裴奉仙父亲已死,母亲也离去,空有个和她年纪差不了多少的继母。
她的婚姻大事,确实要在他们这过一道关。
可,也不是这个过法啊!
“就算她如今是你洛家表妹,但论身份,也当不得正妻啊!”
裴奉仙握住云玉的手,“他如今已有我裴家骨肉!”
顿时,竭力反对的族老们纷纷噤声。
余光小心而又关怀地看着云玉的肚子,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裴奉仙挡在他身前,这一幕在琴邬看来尤为扎眼,他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恨不得从云玉身上剜下一片肉来!
“既是如此,奉仙你就择一个良辰吉日,你们二人尽快成亲吧。”
毕竟怀孕成亲,传出去也不光彩,辈分最高的族老用上好的烟斗往桌案一敲,一锤定音。
“他只是一个丫鬟,凭什么进裴家的门!我不准!”琴邬不合时宜的声音插进来,刺耳又无力。
裴奉仙笑了,“你一个青楼妓子入得,我的云玉为何不能?”
她笑着逼近琴邬:“还是说你怕云玉腹中孩儿,分走你那小野种的一份?”
琴邬死死看着裴奉仙,那双眼眸充斥着笑意,望到底却是一片寒凉。
族长门蹙了蹙眉,看向这个裴家家主年轻的妻子,“裴家的,裴家香火不可断,不要妇人之仁。”
一道道压迫的视线看过来,琴邬心气未变,不甘、不愿、嫉恨!
最后一道视线,来自眼前人——裴奉仙。
“望母亲日后,好生对待云玉,我们还要继续把裴家撑起来呢。”
多孝顺体贴的话,多温声言语,琴邬撑起来的心气彻底散了。
在族老们一一的离去中,他双眸含恨带怨地看着裴奉仙,“你是为了气我,还是当真与他珠胎暗结了?”
裴奉仙微不可查地蹙眉,发出一道嗤笑,“琴邬你未免太高看自己。”
“云玉,小心身子。”裴奉仙转身搀扶着云玉,云玉一瞬愕然,在裴奉仙的眨眼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手搭在她的手臂,被搂着出了中堂。
中堂之上,只留琴邬一人,他身形清减,神色戚戚,整个人好似只留骨骼撑起。
丫鬟们纷纷站在原地不敢出声,不敢动弹。
最后是琴邬一步一步扶着案几,顿挫着走回宅院,谁要上前侍奉,便会被他痛斥。
等人一到院内,便倒在了地上。
琴邬的病来势汹汹,持续了一月有余,与此同时进行的还有裴奉仙的婚事。
“云玉姐姐!”裴奉仙朝云玉扑过去,云玉嗔笑避开,“如今都知道我是男子了,怎么还叫姐姐。”
“就叫,云玉姐姐、云玉哥哥、夫君、娘子,我喜欢哪个就叫哪个!莫非你不准?”
裴奉仙瞪着云玉,大有一副你敢说不准,就发作的架势。
少女穿着紫云锦金丝勾勒的男装,眉眼浓烈似火,连恼怒都生动万分。
云玉抬手贴上她脑门,轻抚:“像个小老虎。”
裴奉仙蹙眉,她分明是猛虎,大老虎,一手欲拍开云玉。
云玉知道这是让人不痛快了,连忙道:“准准准,你想叫什么都由你。”
裴奉仙面色稍霁,“你我婚事将近,临了就不能出门了,要不今日我们一同出去逛逛,看看有什么想买的?”
云玉看她一眼:“你前些日子不是出去买了一堆东西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出去玩。”
“那你陪不陪我?”裴奉仙凑上前。
“走吧。”云玉叹了口气,转身进屋换了一身劲装,将软剑环在腰上。
裴奉仙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腰,走到他面前伸手弹了弹软剑。
“怎么没声响?”
云玉笑着将裴奉仙的手挪开,“有声响岂不是硌腰?”
“你说得对。”裴奉仙换了只手,将手指往云玉腰间的软剑内侧勾了勾。
果然是软剑,有韧性。
二人一同出来,笑意盈盈,一道小小的身影伫立在在院门。
裴奉仙脸上挂着的笑,在看到裴渊时僵住了。
他怎么来她院子了?
裴奉仙蹙了蹙眉,欲拉着云玉快步而行,冷不丁被一道小小的身子展开双臂挡着。
“让开。”她冷斥。
琴渊看着二人牵起的手,脑子里晃出哥哥点着烛火绘制的小像。
看云玉的眼神愤愤更甚,都是这个人,都是他把漂亮哥哥骗了,让她讨厌自己和哥哥。
“你能不能去晚枫院看看我娘。”
他攥紧小手,脸上满是央求。
裴奉仙眸光闪烁,看着这张与琴邬五分相似的脸,昔日的种种背叛浮上心头。
口中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你也知道那是你娘,不是我娘,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他明明是裴家主母,于情于理你该去看看他。”
裴奉仙眼神正正落在他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不愧是琴邬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这般通晓事理,能言善道。
“我就不去,滚开。”
那道身子依然不让,裴奉仙蹙眉,声音沉下:“云玉用轻功带我出去。”
“好。”
云玉的手环上裴奉仙的腰,两道身影腾空,裴奉仙和那道小身影的眼神对上。
她的眼中闪过不屑,不知是对着琴邬还是他,心没由来的有些慌乱。
琴渊看裴奉仙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再也不喜欢漂亮哥哥了。
*
本是为了分神逃避琴邬病重一事的出行,因为琴渊的出现,裴奉仙心头更沉了。
出来已有半个时辰,手上却一无所获。
“想买什么我可以出钱,放心挑选便是。”
裴奉仙笑的有些勉强,“哪能让你出钱,你可是我的妻子。”
云玉:“你也是我的妻子。”
共轭妻子是吧。
她腹诽,脸上依然没有笑容。
“若真想去看他便去吧。”
裴奉仙被云玉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说得浑身一震。
“我没想去。”
“我看见你前些日子在晚枫院转悠。”云玉脸上挂着浅薄的笑意,裴奉仙语塞,指甲嵌入指腹。
“当时只是顺路。”
云玉从小看着她长大,哪里看不懂她的口不对心。
“你的院子和晚枫院可不顺路,若是想去见他,便去吧,若是他真的药石难医……”
云玉看向她,眼神恳切:“别给自己留遗憾。”
“云玉……”
“对不住。”裴奉仙垂下头,眼睛有些红,她确实放不下,也不是真的放不下,只是放下之后,脑子里梦里都是琴邬的那张脸。
他勾唇挑起柳眉对她笑,他眉梢颦蹙对她嗔,他手掌轻抚她的脸颊背脊眼泛柔波,满是包容。
继而是他不择目的面容狰狞刻薄的怒骂叫喊,满脸泪光与不甘。
每每浮现,她都会告诉自己,这个人是个美艳的毒蛇,惯会装样,等她卸下防备,就会张开獠牙一口咬上她的脖颈。
她绝对不会再中他的圈套。
可这一回是不是太久了些?已经一月有余了,要不去看看?
于是那天脚不听使唤地走到晚枫院,透过紫竹林,能看到里面的光亮。
他还没就寝,看来还活着。
她与云玉婚期将近,若是去看他,云玉会怎样想?
裴奉仙折步离去。
“你不用对我道歉,仙儿。”有些粗粝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虎口处的细茧,和手下的触感温度让两人都清醒。
“不用考虑我,你做任何事都先考虑自己,在我这里你永远是第一顺位。”
裴奉仙眼尾泛红,“云玉。”她猛地抱住她,云玉的手轻柔地摸着她的后脑勺宽慰。
“我在呢。”
裴奉仙轻了轻嗓子,“你应该知道,我和琴邬他有过一段情。”
“嗯。”
“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让我去见他?”
“你愿意,我便情愿。”
脑子里的弦锃得一下断了,尽管知道云玉是最值得信任之人,但云玉对她的好远超她的想象。
“他好歹是你名义上的母亲,要去见他明面上得买点东西。”此话一出,裴奉仙是真的信了云玉的真心。
“有夫如此,今生何求啊。”
云玉眼神闪烁未语,近来他每夜潜入晚枫院看过,那人身子每况愈下,若仙儿真的不去,只怕那琴邬撑不过去,仙儿会抱憾终身,对那人永生难忘。
*
裴奉仙去陵凤阁买了一支上好的紫光玉莲花钗,陵凤阁送了个玻璃宝葫芦,问她要不要往里面刻字,她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贵客刻什么字?”
她又鬼使神差道:“琴。”
“哪个琴?”
“琴瑟和鸣的琴。”说完裴奉仙蹙了蹙眉。
掌柜笑着调侃:“公子这是好事将近了啊,送给心上人的?”
裴奉仙脸上的笑意越发僵硬,有种背着云玉偷腥的感觉,她朝门外望去,云玉一身劲装坐在对街的茶摊冲她招手,束起的马尾也微微晃悠。
掌柜又是一看,笑道:“公子是个受宠的,买个配饰家中哥哥也仔细陪着。”
裴奉仙失语,掌柜求你别说了,这是我妻子再不济也是夫君,送钗子的那位是我母亲还是我相好的。
其实也不怪掌柜,正常人也猜不出裴家错综复杂的关系。
结果包装好的物件,裴奉仙又和云玉买了些稀罕玩意,到院门把东西一放,她换了身衣物,和云玉对视。
云玉上前给她理了理衣领,“去吧,再晚些你就要在那过夜了。”他笑说。
“过夜也把你带上。”裴奉仙抓了把他的手,恶狠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