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客朋友们好，感谢您光临蕙星百货超市锈河区店，为庆祝十五周年店庆，现开放超市采购日，数万商品空前折扣，满额立减……”
星期天的平民区超市人流涌动，鼻腔里钻入海产品的鱼腥气和隔夜卤肉香软的味道。
元爻推着一辆摞得有半人高的购物车，神情微动：这家超市才开八年吧？
她转头望去，一排排钢制喷塑的货架挤满劣等商品，蔬菜灯和生鲜灯投下柔和的光束，其乐融融带孩子的老人，有说有笑的初中女生，挽手低语的情侣……一切景象如同往日般真实鲜活，并无不同之处。
“别看了，到你了，结账。”2号收银台的店员是个生面孔，五大三粗的汉子，又黑又胖，那身被汗浸湿的红色制服束在他身上像儿童装。
元爻收回视线，把商品放上传送带。
监控摄像头，砍骨刀，GPS定位仪，麻绳，煤油，老鼠药……
路人惊恐地看着这个梳水母头的年轻女孩，元爻恍若未闻，继续拾掇她身为底层民众的饭碗——干兼职所需的装备。
把最后一包冷冻薯条放上，黑胖收银员出声了：“顾客，那个仙人掌也要结账。”
元爻单手举起怀中的仙人掌盆栽：“你说他？这是我自己的。”
黑胖收银员显然不解，伸手要夺来扫花盆底部的条形码：“怎么可能会有人带盆栽来逛超市……”
元爻侧身一躲，双眼格外有神地望向他，向他展示空荡荡的花盆底，略微一挑眉道：“不，这是我的。”
“我甚至知道这棵仙人掌一共多少根刺，这不能证明吗？”
……
向下而行的扶梯上，元爻忽然低下头，对空气说：“……所以你到底有几根刺？”
仙人掌：“……”
会说话的仙人掌冷笑一声，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所以说水母，你从来没有关心……”我。
最后一个字未说完，元爻脚下的履带忽地一荡！
超市的背景音乐同一时刻忽然停了。元爻立刻抱住仙人掌盆栽，转头望去，扶梯入口处人群乱作一团，乌压压的人堆传出尖叫和脚踏声！
扶梯居然逆行了！
“都别恐慌，顺着现在的方向走！！”这是常见电梯故障，元爻扭身一喊，顺手扶住两个差点摔跤的老奶奶，赶着慌乱的人群往上走，“有空的去按紧急制动按钮！”
但她的心却突突跳，这是危机来临的前兆。
快跑。一定要跑。不然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持续的耳鸣中，有人喃喃道：“快点离开就好了，接下来就等维修人员修好故障……”
不对。
扶梯还在加速！
按理来说紧急制动早该启动了。但显然，这不是简单的故障。扶梯简直像是生出了自我意识，想把所有人带去二楼。
现在的二楼，变成什么样了？
察觉陷阱痕迹，几个精明的路人突然逆着往下跑，元爻本来也该去一楼，但即将迈出脚步时忽然一折身，转头向二楼跑去。
不，直觉告诉她，也许扶梯逆行的方向并非陷阱，而是……引导！
向上跑比向下容易多了。元爻抱着收起尖刺的仙人掌踩上前沿板的一刹那，一道欢快激荡的声音刺穿了每个人的脑海——
“叮叮咚咚！！”
“淘汰赛合格者录入完毕。”
元爻重心不稳，重重跪在二楼的地板砖上，眼前一黑。隐约听到仙人掌连喊几声“水母”，元爻来不及回复，猛地回头，眼前景象脱离认知——
还在扶梯上的人们瞬间被抽走了气，前胸后背迅速贴紧，骤然变得“轻薄”起来。
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折叠了空间，包括元爻扶起的老人，都被压成了一张纸似的厚度，软软薄薄贴在履带上。
乍一看很像古早搞笑动画片的特效，但每张“折纸”下面，居然急速蔓延出大股大股的红色液体。
真的血液。
吱嘎——
扶梯彻底停止了运作。满目的血渗到二楼，像无声的地狱绘卷。腥味弥漫，长达二三十米的黑色履带上，猩红的“纸浆”层层叠叠覆在上面，一楼隐约也是一样的荒诞惨状。
“我没事，小叶。”
元爻没注意叶彻斯特在为方才过度的关心找补，抱着他缓缓从地上站起。
若非她直觉发作，现在也是扶梯上的冤魂。
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这些人……真的死了吗？
元爻怀抱一丝希望，但很快被残忍打破——
欢快又激荡的播报音再度响起：“由于全球人口密度上升，各地资源骤缩，而天赋值40%（不含）以下的‘劣等人’毫无建树，侵占资源，经世界执政人共同表决，最高行政部门‘全知全能之树’于今日特此公告：
“——【劣等人清洗计划】开启！”
……
“设备调试中……场景搭载中……副本加载中……副本加载进度100%。”
【副本名称：超市采购日
设计者：赫多涅
类型：主线副本·生存类
时长：三天】
随后，是一句格外响亮的：
“——存活至终点吧，劣等人们！！”
……
欢快又富有恶意的系统播报在人心头激荡，平安站在二楼的幸存者——或者说“劣等人”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恐惧。
这个世界，人们推崇天赋到了疯魔。不仅由各个领域顶尖的天才担任统治者，上到法律政策下至资源分配还严重不均，低天赋的人群只有苟延残喘活在底层。
而这还不够。统治者，终于出手要他们的命了。
“不、不要，我不要……”男女老少惨叫着涌向超市出口，然而消防楼梯的大门纹丝不动。“救、救命啊！对不起！我以后一定拼命工作，有没有人救救我们啊！！！”
慌不择路的几人跑向停摆的扶梯，最前面的刚踩上猩红“纸浆”糊满的踏板，只听“嘭”一声，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压成了一张纸的厚度。
新鲜的血液蔓延至围在扶梯口的人们脚下。
“……”一个年轻人一屁股跌坐在地，半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悲声，泪水缓缓渗出。
全世界，没天赋生活在底层的……大概有五亿人。
人间噩梦，降临了。
元爻一言不发盯着传出播报的上空。
突然，用力把手指插进仙人掌的土壤里一捅。
“……！”思绪被打断的叶彻斯特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上下的刺猛然炸起，“你干什么水母！”
元爻：“没事。”
因为卷进了麻烦，确认一下仙人掌短期需不需要浇水。
而且叶彻斯特刚才用担忧的目光时不时看她，她以为就是那个意思。
和混乱的现场相比，同样判定为“劣等人”的元爻安静得过分。
元爻一没学历二没编制，没有任何一个领域的专精，她的活命之道……就是从刚会跑跳开始，从底层厮杀出来的连续十五年兼职经验。
元爻业务范围及其广泛，上至限时爬百米铁塔检修高压电路，下到海底深潜300米给老板找度蜜月掉落的戒指。
她准则只有一个。
永远冷静，永远思考对策。
在危机面前露怯的人，会被社会残酷淘汰。
一位雇主感慨她的业务能力，曾对她随口开过一句玩笑：
“小元，有没有可能，你其实是一个隐藏很深的天才？”
身边幸存者发颤的嗓音引起元爻的注意：
“游、游戏的话，是不是还有通关存活的机会……”
“我玩过类似的游戏，要在规定时间采购完目标物品，这个多半也一样……”心理素质较强的人要去抢购物车，准备冲进货架之间。
元爻却一顿，慢慢抽回沾着湿土的手指，竖起戒备。
不对。
播报虽然没说具体通关条件，但提到了“生存类”。
超市……生存类？
与此同时，在元爻等人看不见的地方，直播通道打开，大批观众涌入【超市采购日】直播间，弹幕雪崩一般刷过——
【期待好久，终于开始了！赫多涅大人作为顶尖天才速速收割这群废物的命！！】
【剩下的劣等人不会从淘汰赛活下来就沾沾自喜吧？说不定比起落入赫多涅大人手中，刚才就痛快死掉反而比较好～】
【嘿嘿……赫多涅大人……又香又软的15岁天才萌妹宝……全知之树掌管金钱和娱乐的神，嘿嘿……】
【前面的变态把哈喇子收一收！】
……
像顺应弹幕，商场的广播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随即开始齐放格外明快、跳跃的音乐；下一秒空气骤然扭曲，“啪”一声响，一道娇小的影子撕裂空间，凭空闪现在二楼的众人之间。
超市内部的氛围发生了些微的变化，空气更加滞涩，光影絮乱，人心惶惶。
有人认出了：“赫、赫多涅……？”
——视线中心，双马尾小萝莉红裙飘扬，枝叶型橄榄石胸针粼粼闪耀，踩着圆头小皮鞋款款落地：
“废物，杂鱼，低能儿，社会的蛀虫们好。由我来宣布第一条规则。
“主线任务是，存活至时限结束。”
乍然看到只存在于媒体的天才，有人像见了鬼，连滚带爬后退两步。
除去对死亡的害怕，还有备受压迫的底层人对顶尖高天赋者的畏惧。
元爻猜想被证实，脸色一变，先前的冷静隐隐崩裂。
存活三天……？
确实，万幸的是，她方才从扶梯上的淘汰赛晋级了。
但不幸的是，她满满一购物车的东西还留在那里。
——那些是元爻兼职私家侦探时，为一位委托她抓丈夫外遇的女子准备的。委托的时限正是三天。
就算成功活下来，也绝对赶不上！
元爻深吸一口气。
她胆子算大，毕竟连仙人掌有灵魂这种怪事都遇上了，而元爻尽管至今都不懂他什么来历，也负责地养了他这么久。她从不怕遇上麻烦。
但若是兢兢业业维持十多年的、百分百好评率的业界口碑一朝被毁，她做不到释怀。
除非，有什么机会……
弹幕：
【是不是有人想推着购物车去采购了？】
【嘻嘻嘻嘻，怎么可能呢，天才设计的副本怎么可能那么俗套？】
元爻刚准备问赫多涅通关条件是否唯一，跑在最前面的人突然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下一秒，元爻视线也一扭曲。
……怎么回事？
天旋地转中，周围的场景以光速变化，像是小孩子涂鸦的深色梦境，天花板的灯光眩目又遥远。
元爻手上一轻，仙人掌的重量消失。
“……”
“小叶？”
叶彻斯特恢复往常的冷淡：“我在。先别担心我。”
好奇怪。听这声音，仙人掌难道是在——
忽然，超市音乐的节奏无征兆地骤然加快！狂乱的拨弦音中，鼓点密集落下，像人发狂的心跳——
近在咫尺的收银台、促销柜、消防栓急速放大涨高，不远处，钢制喷塑的货架如同被一只大手拉长重塑，又像一个巨人慢慢挺直了背脊。
……周围，乍然变大的货架和展柜也在盯着她。
密闭的明亮空间里，元爻只觉全身发冷，后背冷汗渗出。
不，不是周围的场景变大了。
——是他们变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