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太子殿下的计谋果真如意料之中一般起了效。
萨娜依塔被放走后,阿古黎的王便立即取消了亲自来访大昶的行程。
作为人质的公主既已被放回,那阿古黎便暂无与大昶进行商洽的必要。
但其是否会主动向大昶挑起进攻,想来对方现下定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因为阿古黎并不清楚大昶主动放走人质此举究竟是为何。
至于安然无恙的萨娜依塔·阿古黎会在归去后遭受何种猜忌与怀疑,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把敌国搅成一团乱麻、引发内讧的目的,目前看来尚且是达成了。
不过,李琮旭并未因此掉以轻心。
虽然已经拔掉了阿古黎深插于大昶的“藏香阁”这根暗桩,但他仍觉得,在这皇宫里依然潜伏着尚未被发掘的敌国眼线。
某日,当我正翻阅着有关阿古黎的资料时,一旁批着奏折的太子殿下便主动向我提及了他的猜疑。
此时的旭启殿内只有我们二人,我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皇宫之内,您怀疑谁?”
李琮旭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细细分析了一番:
“敌国公主尚且于半月前被放出皇城,可阿古黎却于十日前便传来了取消来访的消息。短短五日,她定不可能从大昶抵达远在千里之外的阿古黎。”
我听出了太子殿下的言外之意:“殿下的意思是,萨娜依塔会被放走一事,或许早已被宫内之人给走漏了风声?”
“不仅如此,那人必定是与孤极为亲近之人,甚是了解孤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李琮旭屈起指关节于案桌上轻轻敲了敲,“既能清楚洞悉这皇宫内的一切,还能与阿古黎时刻保持紧密联系——”
太子殿下的话尚未说完,我俩便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皆已有了怀疑的人选。
就是不知我与殿下所怀疑之人是否为同一人。
“阿妍,你且说说你的想法。”
说实话,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那魏禧之。
或许是出于那个噩梦的原因,我对魏禧之的态度一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尽管我并无丝毫证据,但直觉告诉我,此人绝不简单。
可众人皆知这位禧公公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左膀右臂,并且跟了殿下很多年,深得太子的信任。
若是我将这个没由来的猜忌说出了口,怕是反倒会失了殿下对自己的信任吧。
李琮旭明显看出了我的犹豫和顾虑,他轻轻握了下我的手腕,继而将一支笔塞进了我的掌心:
“别怕,你且于纸上写下那人的名字。是否真有可疑之处,孤自有判断。”
再三思索之后,我握紧手中的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魏”字。
见到这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答案,太子殿下果然皱起了眉头。
如此看来,我俩方才所想的并不一致。
我心中不免平添了几分失望,索性放下笔,不再继续写下去。
可李琮旭并未立即否定我的猜测,而是在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表态:
“阿妍,你应是不知晓,禧公公以前曾救过孤的命。
“孤清楚他属实是有些小心机,但人无完人,他对孤自始至终忠心耿耿。
“孤,从不曾疑他。”
53
这应是我与太子殿下第一次产生了分歧。
因为李琮旭接着在纸上写下了他所怀疑之人,他同样只写了一个字——“肆”。
看到这个字时,我亦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拾肆可是您亲自挑选出来的暗卫。”我从来都不曾怀疑过誓死效忠的拾肆,当即为其辩驳道,“那次于皇城郊外发现敌军之事,若不是他——”
可不等我说完,太子殿下便镇定无比地打断道:“阿妍,别急。孤且说过,只是猜疑,并非坐实。”
冷静些许后,我忽然就明白了太子殿下方才的心情——
那个曾与自己朝夕相处、忠心耿耿的亲信,如今却遭到了毫无根据的怀疑,当下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我索性将写过字的那张纸揉成了一团:“抱歉殿下,请您忘了奴婢方才所写。”
太子殿下早与我说过,尽管我是伪装成一名侍女的身份留在东宫的,但在无人的私下场合里,我不必在他面前自称“奴婢”。
可现下,我却刻意提了这个卑微的自称。
李琮旭自然是听出了我夹杂于其中的小情绪,他再次握住我的手制止了我的动作,安抚道:
“于这皇宫里,孤所能彻底信任之人仅有三人——禧公公、阿妍,还有颜小姐。”
即便其中的两人都是我,我的内心也因此多了一丝丝的小雀跃,但我在听后仍然心存疑惑:“您,不信任陛下?”
提及圣上时,太子殿下的神色却突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非也,只是无法彻底信任罢了。
“父皇早些年曾为孤寻来一批侍卫,可偏偏从那时起,刺客对孤的行踪仿佛了如指掌,暗杀成为常态,孤的生活再不曾安宁过。
“禧公公便是在那时从一众刺客的手里救下了孤,若是无他,孤必不可能活到现在。”
我思索了片刻,猜测道:“圣上应是好意,定然是想要保护殿下。有问题的,或许是那批侍卫?”
“也许罢。”提及过往时,李琮旭的语气始终淡淡的,“只可惜,那批侍卫已然全部身亡,如今亦是死无对证。”
我本来是想开口再宽慰殿下几句的,结果却忽然听见了脑中说书人的新预言:
[湘贵妃幽会情郎]
[皇帝李斯弘犯病]
听完这新预言后,我身子一僵,神情瞬间呆愣。
还握着我手腕的太子殿下立刻便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轻唤了我一声:“阿妍?”
我这才回了神,深呼吸了一口气,大起胆子以极其认真的口吻提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殿下,您说——那湘贵妃的孩子当真是陛下的?”
“孤知晓你一向胆子大,可不曾料到胆子竟会这般大。”李琮旭似是无奈地扶了下额,无比严肃地提醒我道,“阿妍,祸从口出。此话万万不可与旁人再言,这可是有损父皇声誉的诽谤重罪!”
太子殿下并未将我方才那话当真,只当我是脑回路清奇、一时八卦而已。
“抱歉殿下,方才是我失言了。”
我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冲动了,子虚乌有之事怎能当真?
可就在我话音刚落之际,魏禧之便匆匆忙忙地从殿外走了进来,神色焦急:
“殿下,陛下忽地犯了心疾!”
54
皇宫,乾弘殿。
满头白发的弘帝正卧于龙榻之上,面色青白,老态龙钟。
陛下的模样看上去像是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父皇!”李琮旭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跪于龙榻前,焦躁不安,“父皇的心疾早已得到控制,怎会突然再犯?张御医,这究竟是为何?”
一旁的张御医冷汗直流,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脑袋:“回殿下,下官属实是不知。陛下的心疾确实已多年未发,如今却突犯——”
李琮旭压根没有耐心听他把话说完:“你且告诉孤,究竟是何原因?”
“下官猜测,陛下或许是受了些刺激。”张御医说出此话时,嗓音还有些微微颤抖,“许是公主殿下之薨,给陛下打击过大。”
“仅凭猜测便能治病?”这把李琮旭气笑了,冷眼瞪他,“张御医,安神香一事尚且还未查清,你以为你能洗脱嫌疑?”
太子殿下这话直接把人给吓坏了。
张御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忙不迭磕头求饶:“殿下,下官为皇室兢兢业业奉献一生,绝无谋害皇室之心!”
恰于此时,龙榻上的弘帝忽然伸手抓住了太子的衣角,嘴唇似乎动了动。
李琮旭便立刻俯下身去,侧首将自己的右耳凑近了些。
片刻后,太子殿下的脸色黑沉了许多,如剑锋般凛冽的眼神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生照顾父皇,若是病情加重,所有人提头来见!”李琮旭先是厉声警告了一番乾弘殿内所有侍疾之人,旋即转身离去,还不忘特意叫了声一直默默跟着的我,“阿妍,你且随孤来。”
我紧跟着太子殿下而出。
此一路上,他半句话都未曾吐露。
直至回了东宫,待李琮旭再三确认周遭无人之后,他才卸下了威严冰冷的面具,将真实的愤怒情绪表露于我面前。
“阿妍,还真给你说中了。”李琮旭的眉心紧锁,拳头紧攥,“父皇方才告知孤,那魏芙湘竟与李韫有染!”
我的眼珠子瞬间就瞪大了:“湘贵妃和韫王?”
这太令人吃惊了。
那说书人预言“湘贵妃幽会情郎”一句中的“情郎”之人,居然是那存在感一向极低的韫王爷!
我不禁叹了口气:
先有宠爱的公主病逝,后又得知心爱的贵妃竟与别的男子私通——
这不管换了谁,怕是一时也难以承受吧。
“父皇定是受了双重打击,才至如今心疾复发的地步。”说着,李琮旭的眼神蓦地变得狠厉起来,“私通之罪,可是死罪。”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那湘贵妃的孩子,会不会实则是韫王的?”
李琮旭眯了下眼:“如若是,你觉着,李韫的目的何在?”
我向来快人快语:“废了殿下,改立新太子,借此摄政,篡夺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