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57

    55

    不知怎的,弘宁十一年的冬季竟格外的冷。

    许是皇宫内再无璟乐的欢声笑语了吧。

    看着那些光秃秃的海棠枝丫和宫墙上的皑皑白雪,我不免感叹起物是人非。

    近段时日,圣上的心疾日益严重,龙体的状态每况愈下。

    因其久卧病榻,数次早朝已不得不由太子殿下暂替,更遑论处理国事。

    与此同时,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便趁此冒了出来。

    这些人并非太子党,故借机以“太子殿下过于年轻、治国经验不足”等由头将“久居幕后但民心所向且风评极佳”的韫王推了出来,并大力举荐其做摄政王。

    更有甚者开始于民间煽风点火,让“韫王摄政、大昶变天”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就连路过的狗都得被踢上一脚,告知它做好大昶即将易主的准备。

    这些闹得人心惶惶的传言开始在百姓之间口耳相传,为的便是拉拢更多的韫王党羽。

    “呵,那李韫的狐狸尾巴可算是露了出来。”当李琮旭批阅完好几本纷纷举荐李韫摄政的奏折之后,他一声冷笑,“孤倒要看看,这只老狐狸究竟还有何计谋。”

    本来,太子殿下的计划是暂且按兵不动,欲等李韫多使些手段后再出手,以便更好地将那些藏于暗中的韫王派连根拔起、通通一网打尽。

    可谁知,李韫那只老狐狸惯会玩弄人心。

    他竟虚构太子的丑闻放了出去,继而让“色令智昏”的太子殿下与“深得民心”的自己形成鲜明对比,借此引诱到更多官吏与百姓的支持。

    “色令智昏?”

    听到这个有关太子殿下的谣言丑闻时,我差点就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不是,如此离谱的谣言,到底谁会信啊?

    宫内众人皆知,太子殿下一向洁身自好、不近女色,那李韫怎地会编撰如此谣言?

    脑子呢?可是被狗吃了?

    然,当圣上忽地下令将我单独叫去乾弘殿时,我便知晓了:

    如此离谱的谣言还真就有无脑之人信了去,且于宫内宫外皆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参见陛下。”

    这应是我首次以侍女“阿妍”的身份单独面圣。

    弘帝虽重病缠身无法亲自上朝,但并非不理朝政、不闻世事。

    那些有关太子的丑闻,定然早已传入了圣上的耳里。

    “你便是太子的贴身侍女?”弘帝蹙着眉头看我,那犀利的眼神宛如一把利刃欲要将我刺穿一般,“听闻太子近来极为宠你,甚至与你形影不离?”

    我立刻便清楚了:

    原来让太子“色令智昏”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我!

    “迟迟不肯纳妃,却在私底下与一侍女厮混!”圣上气得直捶胸口,“简直是荒谬!”

    既已认定我“有罪”,那我必然是有口难辩。

    圣上的语气格外无情:

    “早些年的雏鹰也罢,女人也罢。朕早就告知过他——凡成大事者,若有软肋,必除之。”

    我当即便明白了:

    圣上要除掉我。

    就像当年亲手掐死太子殿下心爱的雏鹰一样杀了我。

    在陛下眼里,既然我是让太子殿下“色令智昏”的“雏鹰”,那我必然难逃一死。

    56

    李琮旭刚下早朝便被拾肆给秘密告知我被圣上单独叫去一事。

    当他匆匆赶到乾弘殿时,我正视死如归般盯着面前的一杯毒酒。

    李琮旭当即便慌了神,先是一脚踹翻了那杯毒酒,旋即一把将我拉起并护至身后:“父皇,阿妍是儿臣的人!就算有何过错,也当由儿臣亲自处置!”

    弘帝面色铁青地瞪着他:“太子,朕教过你多少次?作为大昶储君,喜怒绝不可形于色!如今就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女,你竟如此冲动甚至敢与朕顶撞!”

    圣上此时本就在气头上,可太子殿下仍试图继续护短。

    我便立刻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切勿再火上浇油。

    可李琮旭却丝毫不惧,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始终将我挡在身后,语气坚定:“孤承诺过,你既答应留在孤身边,孤定会护你周全!”

    本以为圣上听了此话后会大发雷霆,谁知陛下却忽地敛了愠怒的情绪,转而摇摇头,一脸无奈:

    “熹儿,你还要躲在你太子哥哥身后多久?”

    当圣上叫出那个久违的爱称后,我与李琮旭皆是一愣。

    “朕只是病了,并非傻了。不过是换了张脸,真就当朕认不出来了?”弘帝一声冷哼,扬起下颌,朝着我俩吹胡子瞪眼,“哼,你俩可倒好,事事都要瞒着朕。怎么,如今竟这般不信任朕,甚至还把朕当作贼一般防着?”

    我这才大起胆子从李琮旭身后探了个头出去,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顷刻间,弘帝换上了令我无比熟悉的和蔼慈祥的表情,朝我招了招手,就如往常一样亲切:“熹儿,过来,到朕身边来。”

    可我却犹豫了。

    身前的太子殿下亦没有松开我的手。

    “熹儿,你莫不是还在怪朕?怪朕当初将你发配至艽州、怪朕对颜府过于苛刻?”说罢,圣上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接着道,“朕如此之举,其实是在护你及颜府。”

    圣上这才缓缓向我道来了当年之事的背景缘由:

    “当初,你执意要习武、不肯做太子妃,便给了孔肆起那老东西可乘之机。

    “朕知他野心勃勃,一直想推他家的小孙女做太子妃。朕念及他多年来为大昶呕心沥血,便想着遂了他的心愿罢。

    “可那老东西并不满足于此,当初与薄州失守的消息一同到来的还有另一封密信:那孔肆起竟以他远房表外甥之名于阿古黎拥有一座私人铁矿!”

    我被惊得眼珠子都瞪大了:

    铁矿?

    他一个丞相,居然能在敌国拥有一座私人铁矿?

    “大昶向来严令禁止私人制造或贩卖生铁锻造的冷兵器。”李琮旭愤愤地咬了咬牙,“孔家的目的若非牟利,那便是谋反!”

    圣上点了下头,对太子的猜测表示赞同:

    “朕知他与颜矩一向不对付,便只得暂借你父亲殉国一事,假意转移怀疑重心,令其卸下防备。后来朕便查到了——你父亲之死,确有蹊跷。”

    一提起父亲,我的眼眶就忍不住一红,情绪有些上头:“果真是有奸人陷害我父亲,对吗?”

    弘帝并未否认我的话,只是接着说了下去:

    “孔家拥有私人铁矿一事,曾被你父亲查到过。朕猜测,孔家定是为了彻底隐瞒此事,便叛通敌国设计除掉了你父亲。”

    我终于没忍住,开始哽咽了起来。

    身旁的李琮旭再度握紧了我的手。

    圣上露出了心疼的神色:

    “他虽除掉了你父亲,但是熹儿,你可知,孔肆起一直将你视作他孙女坐上太子妃一位的绊脚石。

    “朕恐他会再次对你或颜府下手,便不得不将你送走,并安排侍卫对颜府严加看护与戒备。

    “朕原本想着,先将孔家之事彻查清楚、除掉所有威胁之后,再找个借口将你召回宫。可哪曾想到你竟早已——唉,罢了。”

    我一抹眼角的泪,强迫自己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而出:“那陛下的手上,如今可有实证能够证明孔肆起谋害了我父亲、孔家确有谋逆之心?”

    圣上却遗憾地摇了摇头:

    “孔肆起从政几十余载,其人过于狡猾,就连那私人铁矿也是被冠以他远房表外甥之名。再加之阿古黎近段时日忙于内讧、尚且安分,朕的密探仍未抓到他与敌国有来往的把柄。若于此时打草惊蛇,那老东西也定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既如此,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事分轻重缓急,我还是拎得清的。

    平复好情绪后,我抿了抿唇,主动将话题扯回了当务之急:

    “陛下,眼下最要紧之事,是解决背后操纵人心的韫王。殿下既已身陷子虚乌有的丑闻,小女愿为此效力消除谣言!”

    听我如此一言,李琮旭的神色立刻变得忐忑不安,忙不迭拽住我:“知熹,你这是要作何?”

    见太子无比紧张的反应,圣上无奈一笑。

    “瞧瞧,朕最喜的杯盏被踢碎了不说,还浪费了朕今日的早茶汤。”弘帝一边盯着被某人方才一脚踢翻的酒杯,一边颇有闲心打趣道,“熹儿,你如今可看清楚了,你太子哥哥对你有多护?”

    我主动握住了李琮旭的手,并向其丢去了一个示意他放心的眼神,安抚道:

    “殿下放心,死的人是 ‘阿妍’,并非颜知熹。”

    57

    侍女阿妍死了。

    据说是被圣上以莫须有的罪名亲自处死的。

    可东宫那位似乎并不对此感到丝毫悲伤,依然与往常一样替陛下上朝、处理朝政。

    不仅看不出半分悲恸,甚至还立即找了个新的侍女代替曾经阿妍的位置。

    宫里的侍从们纷纷在背地里感慨太子殿下实在是薄情至极。

    好歹是曾经朝夕相处的贴身侍女,当初有多宠,如今下场就有多惨。

    如此传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让“太子殿下色令智昏”的谣言不攻而破。

    此人怎可能会色令智昏?

    说是冷血无情都不为过。

    而塑造如此人设便是李琮旭要的效果了。

    流言散尽后,便轮到了太子殿下的反击。

    李琮旭的手里本就握着那李韫与魏芙湘通奸的把柄,恰好,这岂不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

    弘宁十二年一月。

    湘贵妃与韫王私通之罪被揭发。

    李韫连夜逃出皇城,不知所踪。

    圣上大怒,下令将魏芙湘处死。

    就连半岁大的皇子李琅毓,弘帝依然铁面无情要赐死他。

    魏芙湘在喝下鸩酒前,仍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陛下,臣妾罪该万死,可毓儿当真是陛下的龙种!望陛下开恩,留毓儿一命!”

    “一个野种,不要也罢!”

    圣上似乎是认定了那李琅毓并非自己所出,索性下令让人直接绞死。

    我不忍见如此悲惨之景,转而侧过头去。

    恰于下一刻,说书人的声音响起了:

    [李韫带兵意欲篡位,被斩杀于皇城之中]

    同一时间,岁大统领提着李韫的首级踏入大殿,宣告妄图篡权之人已被皇监卫斩杀。

    见此一幕,魏芙湘彻底绝望,杯中鸩酒一饮而尽。

    母子二人皆死于大殿之上。

    我不禁设想:

    如若那李韫不曾有篡权之心、魏芙湘也未曾参与其中,陛下是否会饶他们一命?

    可当我偷瞄龙椅座上之人时,却见着圣上目睹湘贵妃之死的冷漠神色竟未曾动摇半分,毫无恻隐之心。

    就连一旁的太子殿下亦是保持着一副冷眼旁观的表情。

    便是于此时,我忽而顿悟了:

    “自古帝王多薄情”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哪怕曾是与之如胶似漆的心爱宠妃,倘若令其龙颜尽失,照样死罪难逃。

    魏芙湘与李琅毓的尸体被拖走处置后,圣上再也坚持不住,捂着手帕狠狠咳了几声。

    我亲眼看见那块帕巾上多了一抹鲜红。

    下一瞬,说书人的预言又来了:

    [弘宁十二年五月,圣上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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