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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熹元年四月。
圣上于行宫返回至皇城后所下的第一道圣旨即为:
封守住艽州的颜家女为大昶第一位“女将军”。
颜府重掌虎符,恢复将军府之盛名。
与此同时,另一道圣旨则降临于丞相府内:
因孔相叛通敌国意欲谋反,孔府上下皆被打入牢狱,且定于秋后问斩。
孔幼棠从不曾料到,于行宫内每夜苦苦等候的自己不仅未能见上陛下一面,就连回宫后得到的第一个噩耗竟也是如此令人窒息。
大病一场后的棠贵妃曾数次跪于主宫的旭照殿前,哭着哀求要见圣上。
可哪曾想,儿时矜贵有礼的太子哥哥如今竟变得这般冷漠无情,始终不愿见她。
魏禧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贵妃娘娘今日又来了。”
案前的李琮旭头也不抬:“将她打发走。”
“喏。”
走出殿外的禧公公看着久跪不起的棠贵妃摇了摇头:“娘娘还是请回吧。”
可孔幼棠依然一动不动。
当我今日踏进主宫之时,见着的便是如此场景。
“呀,颜小姐——不不不,瞧老奴这张嘴,该打!”一见着我,魏禧之便双眼一亮,笑容谄媚至极,“颜将军来了!”
当我与跪于殿外的孔幼棠擦身而过之时,我倏地留意到她的发髻之中正插着一支红珠金簪。
火红的珊瑚珠嵌于金簪的最顶端,于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美得格外妖冶。
瞪大双眼的我步子一顿:
这与我所曾梦见过的那支带毒染血的红珠金簪可谓是一模一样!
但也仅此一瞬,我便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加快脚步走进殿内:
“末将参见陛下。”
甫听见熟悉之声,李琮旭便立刻将头抬了起来,不自觉地扬起唇角:“颜爱卿来得正好。”
上座之人朝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走至他身旁去:
“堆积三月的政务甚多,颜爱卿不妨帮朕一同瞧瞧。”
他一手支起下颌笑着看我,一手则轻轻抓住我的右手腕并往他身前一拽——
连带着我顺势坐于其股髀之上。
我双手捂脸,一副娇羞模样:“陛下,有人!”
李琮旭只是轻飘飘地给一旁的魏禧之丢了个眼神。
“咳!”极其有眼力见的禧公公便立刻干咳了一声,对着殿内其他的所有侍从命令道,“所有人退下。”
待殿内所有下人通通退出去后,魏禧之亦同样笑眯眯地躬着身子往外退,毕恭毕敬:“陛下,那老奴也退下了。”
等到殿内只剩陛下与我二人后,我俩忙不迭收起了打情骂俏的神情,不约而同地用犀利的眼神看向方才禧公公退出去的方向。
魏禧之并未走远,而只是将将退至了殿门外,甚至刻意留了一道门缝。
此时的我早已褪去了佯装羞涩的表情,放轻了声音调侃道:“陛下方才那演技,颇有色令智昏的模样。”
说着说着,我便打算从对方的腿上起来,却被他试图一把摁住,同样附在我耳边低语:“若是太快卸下伪装,那便会失去可信——”
话尚且未说完,李琮旭一愣。
只因我已然站起身来,对方压根未能摁住我。
我挑了挑眉,憋着隐隐的笑意,轻声道:“陛下,末将长年习武,力气不小。”
某人一时语塞,面上闪过一瞬尴尬。
恰于此刻,我眼尖地于案桌上看到了有关提议举办选秀的奏折,旁边还放着一叠备选入宫的女子画册。
我伸手就去将那画册拿过,一页页地细细翻过。
看着那些年轻姑娘的姣好面容,我刻意提高了音量,语调自然是酸溜溜的:
“陛下所说堆积三月的政务莫不是这选秀一事?
“嗯,这个看上去风姿绰约、这个瞧着风情万种、那个亦堪称风华绝代——
“个个甚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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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明晃晃的吃醋,方才还有些小尴尬的某人倒是心中暗爽了。
李琮旭一把将那画册从我手中抽出,径直将其丢进了旁边的金渣斗,试图将我的视线和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去。
某人同样刻意拔高了音量:“有何好看的?还不如看朕。”
见他对画册子一副毫不留恋的模样,我这才满意地对上他的黑眸,却又以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质问道:“陛下当真不感兴趣?这些个年轻娇美的姑娘定然力气不大且小鸟依人,最适合养鸟了。”
“可有闻出?”他眯了下眼,朝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朕这旭照殿里全是一股子醋味。”
恰好,我留意到此时立于殿门缝外的那道人影晃了晃。
我再次大声地撒娇道:“陛下,青天白日的,此处不合适~”
他则一边淡定地继续批阅奏折,一边配合演戏:“若是不怕被外边的人听见,方可再大声些。”
我又刻意哼哼唧唧地喘了几声,终于,殿外那人总算是识相地离开了。
李琮旭则如方才看完了一出好戏般,竟有闲心点评起我的演技:“尚且不够真实,略有些刻意为之。”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陛下又怎知方才那些并非末将的心里话?”我撇了下嘴角,嘀咕着,“身为武将之后,末将的力气只会越来越大,可比不得那些天生婀娜多姿的窈窕淑女。”
“无妨。”某人则先是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了一口,而后分外淡定地补充道,“朕的龙榻甚是结实。”
猝不及防的车轱辘都快砸我脸上了。
这下,轮到我一脸慌乱地转移话题:
“咳咳!陛下,方才末将进来之时,见着那位棠贵妃尚且跪在殿外——您既已决定问斩孔府全家,为何又独独留她一命?”
一提及孔幼棠,李琮旭放下茶盏的动作一顿,而后才缓缓开口道:“朕的御启卫已查清她并未与孔府叛通敌国一事有任何牵连。”
“叛敌之罪,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我看向上座之人的眼神格外犀利,“陛下莫不是仍念着旧情,如今便于心不忍了?”
李琮旭似是叹了口气,并未向我隐瞒其私心,道出真言:“朕儿时曾一直将她当作妹妹。”
“儿时将陛下唤作 ‘太子哥哥’ 的似乎不止她一人吧?”我阴阳怪气地怼道,“也不知当年的 ‘太子哥哥’ 究竟有多少 ‘好妹妹’ ?”
“今日来之前可是喝了璟乐酿的桃花酒?都快酸成醋坛子了。”李琮旭再度语塞,无奈扶额,“朕一直将她当成璟乐般的妹妹,如今见着她就仿佛见到了第二个璟乐,仅此而已。”
我抿了抿唇,似乎是对这番解释尚且还算满意。
可只要一想到那支红珠金簪,我仍会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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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隐隐的不安之感,私以为我是对他的心意与忠诚而感到怀疑。
李琮旭先是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腕,继而轻轻地掰开我的指尖,与我十指紧扣。
此时的他,满心满眼都只装着我,神情尤为认真,语气郑重得恍若在予我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
“知熹,你能改变心意答应同朕回宫,于朕而言已是莫大的荣幸。
“朕想让你知晓,自打初次与你见面,朕便从不曾将你视作如璟乐一般的妹妹。
“知熹,朕心悦你,朕只心悦于你。
“你与朕的大婚之日,你来定可好?”
我差一点就被他那对饱含爱意与深情的眸子给狠狠吸进去了。
好在我尚且保留了几分理智,被梦中那支染血的红珠金簪及时惊醒。
思忖片刻后,我干脆趁此机会将这争风吃醋、恃宠而骄的人设装到底。
“不好!除非陛下把她赶出宫外去。”我一把松开他的手,双手环臂,一声冷哼,“我可没那般贤良淑德,这宫里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李琮旭一直清楚我性子倔,但他坚信我绝不会无缘无故与别人针锋相对。
见我如此执着地“吃醋”,他总算察觉到了我的反常,转而试探起我的态度:“既如此,对于她的处置,你可有何建议?”
我瞬间坐直了身子,神情随即严肃认真起来,细细分析道:
“陛下应当明白,那棠贵妃如今已是人人喊打的叛臣之后。
“您若执意保她,先不说必定会引起这朝廷之上所有人的反对与抗议,此举更加会令一众忠心耿耿的朝臣寒心!
“如此一来,大昶上下便觉着当今天子只会感情用事、罔顾法理,大大损失陛下的威严与形象!”
刻意顿了顿后,我将语气加重了些,试图点醒他:
“此外,陛下虽出于念及儿时交情欲要护她,可那棠贵妃是否会真心实意地领了此情分?
“陛下可别忘了,眼下的您于她而言,并非再是儿时那两小无猜的 ‘太子哥哥’——
“而是无情下令欲斩杀她全家的仇人!”
我已然提醒至此种程度,可上座之人仍一言不发,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故于我看来,他这反应便是在犹豫不决。
“尽管如此,陛下仍对她心存不舍?”我的心底划过一丝失望,冷着脸站起身,“末将言尽于此。若是陛下仍一意孤行要保她,那末将便回边塞去!”
他一把拽住了我,再次将我顺势拉回他的腿上,思索着道:
“萏州青霄山上有一处尼姑寺庙,不如将其改名换姓后送去那庙里念佛吃斋、忏悔其过,你觉着可行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