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往后，再不会了。”我垂首避开了对方直视着我的犀利目光，声音越来越低，“小女往后定会时刻提醒自己与陛下保持距离。”

    听此，李琮旭只觉胸口堵着一股怒气，欲发作却怎奈无处可泄。

    最终，他紧蹙着眉头将袖使劲一甩，语气恍若已是骤然冷到了零下结冰点一般，无情而决绝：

    “既如此，那朕便如你所愿！”

    我原以为，他应是会被我方才那番话给气得直接摔门而去。

    可谁知，他竟一步步走至我跟前，将我逼至角落，并黑沉着脸命令我道：

    “解衣。”

    我被其突如其来的要求给惊住了，抬起不知所措的眸子望他，神情慌乱。

    “方才不还说要陪朕尽兴？”他似乎是咬着牙说出的此句讽刺之话，“怎么，不敢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边伸手缓缓解开自己的衣带，一边神色黯然地回道：“非也，只是——怕吓到陛下罢了。”

    外裳掉落于地的一霎那，我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疤痕便赫然映入了他的眼里。

    李琮旭再也未能绷住佯装冷漠的脸色，只觉仿佛被人猛然间扼住了咽喉一般，无比窒息。

    顷刻间，无数的内疚、自责、心痛等等情绪便如洪水猛兽一般将其紧紧裹挟其中。

    “陛下还是别看了，丑。”

    我试图去捡起自己的外裳重新披上，以遮蔽自己曾经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可却被身前人再一次紧紧拥住。

    他埋在我的肩头，哽咽着跟我道了无数次的歉。

    这应是我第二次清晰感受到被他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肩。

    “不计其数的将士已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比起他们，我身上的这些伤根本不值一提。”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以示抚慰，“陛下无须自责，守护大昶本就是属下的职责。”

    他抬起哭红的眼，一边细细地摩挲着我肩头的伤痕，一边心疼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地纠正我的看法：

    “知熹，它们不丑，一点也不丑。

    “这些伤疤并非你的耻辱，它们是独属于你的荣誉！

    “你不应为此自卑，而是要凭着它们理直气壮地向朕讨要封赏，你可明白？”

    我愣了一瞬，随即释然道：“那，陛下可否兑现当初的承诺，赐予属下一个 ‘女将军’ 的封号？”

    “仅仅如此？”他似乎感到更加心疼了，俯下身来亲吻了一下我肩头的旧疤，“你所想之物，朕皆愿给你。倘若要那天上的月亮，朕也会摘下来给你！”

    我笑了，笑得眉眼弯弯：“陛下莫不是忘了，您已给我送过 ‘月亮’ 了。”

    待他用噙满泪水的黑眸与我对视时，我俩皆不约而同地忆起了去岁于摘月楼里的那一个晚上。

    只见他望着我的眸色一深：“那便再给一次。”

    下一刻，他径直将我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衣物散落一地后，他紧紧搂住我，用温热的唇微颤着悉数吻遍了我全身上下的所有伤痕。

    明明是一块瑕玉，可偏偏于他而言却是此世间独一无二的瑰宝。

    他的动作温柔至极，密密麻麻的吻耐心地烙印于此块珍宝的每一个角落。

    我无处可躲，只觉自己恍若一根即将被点燃的干柴，在遇上致命的烈火后，便只顾着沉沦于这场烈焰之中，彻底燃烧殆尽。

    74

    次日一早，我是被脑中的说书人给惊醒的：

    [旭帝亲征带兵攻打阿古黎]

    [敌国投降且收回薄州失地]

    [孔肆起谋反之事败露]

    [枉死颜家军沉冤昭雪]

    我一侧身，却发觉枕边人早已不见。

    对方是于何时走的我竟完全不知，想必他起身离去之时定然是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了我。

    案桌上，李琮旭给我留了一张纸条：

    「待我回来娶你」

    仅有短短六个字，但笔锋却格外有力。

    ……

    旭熹元年二月十七。

    曾预言“颜府会遭到满门抄斩”的悲惨结局总算被成功改写。

    远在艽州的我与皇城之内的颜府皆平安度过了此日。

    可是，这日夜里，我却再度做了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预知梦：

    我梦见，旭帝顺利带兵攻下了敌国阿古黎，不仅斩下了阿古黎国王的首级，亦发觉了孔肆起与阿古黎勾结且妄图造反谋逆的铁证，便随即下令屠了反叛罪臣孔家满门。

    然而，敌国公主萨娜依塔曾由于内讧遭到怀疑，一直被囚禁在阿古黎都城之下的地宫，故侥幸逃过一劫；

    孔府千金孔幼棠被查清并未牵涉反叛一事，陛下便动了恻隐之心，留了曾经的青梅一命。

    为给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孔小姐一个庇护，圣上一时心软、力排众议保住了棠贵妃的封位，好令其于后宫中不再受人欺辱。

    然，孔幼棠始终心怀怨恨，与宫外的萨娜依塔同样抱着为家国复仇之心，两人于话本子的新结局里竟与陛下身边的魏禧之合谋，三人联手毒杀了李琮旭！

    大昶易主，曾因偷梁换柱而逃过一劫的李琅毓终于不再被雪藏，待年幼的皇子登基即位之后，魏禧之便借机摄政、顺利掌权。

    梦中的最后一幕，是年轻的帝君被一支带毒的红珠金簪深深刺入脖颈而亡。

    哭着从梦中惊醒之后，我恍然大悟了：

    当年被先帝亲自处决了的魏芙湘竟是魏禧之的侄女！那个尚且半岁的男婴李琅毓，便是禧公公的亲侄孙！

    而曾于话本里被先后预定为女主角的两位人选，如今在剧情进行多次更改后便换成了“因爱生恨”的复仇戏码。

    我与颜府虽躲过了既定的死亡结局，可这将死之人竟毫无预料地被骤然更改为了李琮旭！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即使我全然理解两位“女主角”的复仇之心——于她们而言，毕竟那曾是灭了自己家国的仇人。

    但只要一想到颜府的平安结局竟是以陛下的死亡换来的，我便无法接受！

    认真思考之后，我下定了决心：

    我命由我不由天。

    既然我已成功更改了自己与颜府的结局，那我必然也能改变李琮旭的结局！

    我答应过先帝，我颜知熹一定会护他周全！

    75

    将艽州军营的事务交代安排妥当之后，我便火速寻来了一匹千里马，立即追着陛下的军队朝阿古黎而去。

    待我赶至之时，李琮旭已然带领大军攻破了阿古黎的城门，且正于都城之中将妄想逃窜的阿古黎国王成功瓮中捉鳖。

    早就被吓破了胆的阿古黎王只能跪地求饶，但其所说的一连串阿古黎语却无一个大昶士兵能听懂。

    呵，管他所言是何，现下已无任何意义。

    李琮旭当即便要举起手中的剑斩下阿古黎王的头颅。

    “陛下，别杀他！”

    关键时刻，一匹马从阿古黎都城的城门疾速闯了进来。

    虽隔得较远，但李琮旭仍一眼便认出了马上之人是我。

    见我焦急得径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便索性将手中的剑一扔，伸出双手来牢牢抱住了扑进他怀里的我，满目担忧：“你怎地会来？”

    “陛下，别杀他，他暂且有用。”我喘了口气，继而将一直在絮絮叨叨求饶的阿古黎王所言之语翻译了一通，“他说，他愿意归还薄州并献出阿古黎半数的城池以求得陛下的宽恕。除此以外，他还会将阿古黎所有铁矿的归属权与管辖权交由大昶！”

    但李琮旭仍然不为所动，冷眼看向跪于地上的那人：“那又如何，现下才投降求和怕不是晚了些？杀了他，阿古黎的所有之物照样全归大昶。”

    我同样将李琮旭的话翻成了阿古黎语说给那人听，阿古黎国王便立刻将头一抬，极其诚恳地又补了一句话。

    李琮旭挑了下眉，示意我翻给他听。

    我一字一字地翻译道：“他方才说，如若陛下能饶他一命，他愿意提供大昶奸细的证据。”

    “何人？”李琮旭的眼神顷刻间变得犀利无比，“与阿古黎勾结的叛徒是何人？”

    可阿古黎国王却偏偏于此时紧闭上了双唇，一副若是不放他走便绝不开口的样子。

    毫无耐心的李琮旭便重新拾起了剑，并再次将其架于对方的脖颈处，冷冰冰地威胁：“眼下是你在求朕，倘若不说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这下，阿古黎国王可算是有些慌了，又急急忙忙地说了一长串。

    忍耐已快至极限的李琮旭满脸都是“听不懂，干脆杀了他”的烦躁表情。

    其实，阿古黎国王说的依然是一大段废话，他无非是想拖延时间、保住自己狗命。

    但我却刻意将其翻译成了如此的一番话：

    “陛下，他说，与阿古黎勾结的大昶奸细就是那孔肆起，还有——魏禧之。”

    起初，在听到“孔肆起”三个字时，李琮旭并未感到任何意外，只是厌恶般地冷哼了一声。

    因为孔肆起这老东西的狐狸尾巴早就露了出来，怎奈其过于狡猾，仍未能找到可以将之定罪的证据。

    而在听到最后“魏禧之”的名字时，李琮旭明显怔住了一瞬。

    旋即，他狠狠地瞪向阿古黎国王：“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朕便立刻斩了你！来人，押他去拿证据！”

    阿古黎国王被带走之后，李琮旭的脸色甚是不好，一直紧抿着唇缄默不语。

    我知道，他定是难以接受魏禧之背叛了自己的事实。

    可我却总算松了口气：

    即便此次只能找到坐实孔肆起叛通敌国的证据，但不论如何，李琮旭心中这颗对魏禧之怀疑的种子已然是埋下了。

    此后，于阿古黎国王的证据提供下，孔肆起借远房表外甥之名拥有一座私人铁矿、且于私下里锻造兵器建立军队意欲谋反一事终于被坐实。

    而多年前，颜大将军曾偶然撞破了此事。

    因恐惧被颜矩告密给先帝，孔肆起便将薄州布防图献给了阿古黎国王，二人合谋设计对薄州进行突袭，阿古黎因此吞并了薄州。

    而从薄州发往朝廷请求兵力与粮草支援的求救信件却被孔肆起于半道故意截下，迟迟等不到支援的颜家军依然与敌军战斗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怎奈如此忠心耿耿的一支军队，却被孔肆起等别有用心之人反咬一口将其污蔑为“叛军”！

    至今，此事终于沉冤昭雪。

    多年前的真相被传遍大昶上下，还了父亲、颜府以及颜家军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