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清瞧着这个怯生生的脏小孩，确认他身上无任何异样，只是普通凡人，友好地朝他一笑。
他穿着与沙丘融为一体的破布，只露出黝黑的一双手和一个头，见到有人来到这里——特别是还以这种从天中掉落的方式出场，眼中半是怀疑半是恐惧，趴在水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喝水。
瑜清记忆中脏小孩的模样并未更加清晰，这个趴在岸边的男孩因为常年生活在这儿，面庞上的泥沙混着红晕，让人看不真切面容。可她却有种异常强烈的直觉，他就是她要找的人，
“诶——脏小孩，别怕，快喝饱水，喝完了，我带你出去。”瑜清站在溪边，冲他喊话，她比划着小溪的宽度，跃跃欲试，试图一举淌过去。
没想到那小孩听闻此言竟有些愤懑，喝了几口水后，看着正在溪水中央的瑜清说：“你是在说我是脏小孩吗？”
瑜清有些尴尬，她这一世放纵惯了，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灵巧地纵身一跃，来到他身旁，“只是一个称呼嘛，你别在意。”她还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以示友好。
“切。”这脏小孩无视她的善意，倏地一下站起来，“你看好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孩。”
瑜清闻言一看，他竟然比她还高出一个额头，想来或许与她相差不了几岁。她一时语塞。
这脏少年却不依不饶：“还有，可不止我一个人脏。”
察觉到他言语中的戏谑之意，瑜清顺着她的目光摸上自己的脸，果然满脸沙子。
她朝小溪中探头，那滑稽的模样瞬间把自己逗笑，好像她还真没资格嫌人家脏：“好吧，那我和你道歉。”
“哼。”这人似乎有些记仇，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瑜清低下身子，也捧了两口水喝，本想顺便把脸洗了，旁边的人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行！”
他语气坚决，让瑜清摸不着头脑，见瑜清满脸疑惑，他放下瑜清的手，满脸不屑：“你刚刚不是还说要带我出去吗？”
他上下打量瑜清，嫌弃道：“就你这样，还怎么带我出去啊？”
他这一问，瑜清心里也来了脾气，居然敢质疑她的实力，她不念清净诀太久，说话时口无遮拦，不顾昆仑门的“风范”，和他互呛起来：“我就是能带你出去，爱信不信吧！”
见瑜清这副反应，他有些讶异，但他面上的那一丝疑惑很快一闪而过，少年正色道：“这里有沙妖，你知道吗？”
废话，瑜清忍不住撇嘴，这她当然知道，不然为什么特意来找人，还想把他带出去。
“哎，”他深深叹气，似乎对瑜清刚才不耐烦点头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那你还不伪装好一点，免得我们都出不去。”
瑜清心头一动，她以前遇到妖物只想着如何捉住，“哦，好吧。”她正准备收起质问的神情，却忽然琢磨出这人话里有话。
“那你的意思是，你本来也有法子可以出去？”
那少年没料到瑜清突然发问，微微一怔，连忙挥手，着急地解释：“我，我当然出不去啊，不是你说要带我出去的吗？”
罢了，瑜清摆摆手，她不想继续仿佛鬼打墙一般的对话。
当务之急是找到传送门回到昆仑山，至于这个小——这个少年吧，找个结界薄弱之处送他回人间好了。
“跟紧了，走丢了我可不负责。”瑜清又摸出寻物符，照例添上几笔，让它去寻找结界边缘，手里拿着另一张符纸。
她跟寻手中符纸显示出的方向，带着少年埋头苦走。她暗自盘算，若是无法降伏沙妖，她恐怕不能像以往一样破坏结界，免得沙妖出去祸害人间。
瑜清兀自腹诽，没想到道一真人几世英名，也有灰溜溜逃走的时候。
刚才还同她斗嘴的少年此时一路无话，趁着沉默，他跟在瑜清身后，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来，眼中闪过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他还时不时悄悄掏出罗盘确认方向，几次他们差点走错，他几乎要忍不住提醒。
直到二人行至一处可以避风的沙丘，瑜清说让他坐下休息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你刚刚放飞的是何物，怎么如此神奇？”
瑜清莫名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但他那双透亮的眼睛盯着她，又不似在说假话，加之他不无恭维之意，瑜清又觉得他似乎是开始信任自己了。
“咳咳，这是符术。怎么样，神奇吧？你放心，我就靠它们带你出去了。”虽然她此刻花着脸，但笑起来时眼神中光彩四溢，看起来十分明媚。
少年喉头微动，耳尖微不可见地泛红，愣了片刻，才继续刚才的恭维，试探着问：“你原来真的这么厉害，早说我也不至于怀疑你。你想必不是凡人吧？”
“哈哈哈，”瑜清闻言笑意更甚，“我不修天道也不信那天道，怎么不算凡人呢。”
少年强忍住心间升腾起的强烈好奇，佯装失望：“我看你身姿非凡，还以为你是仙门中人呢……”
“唔……这么说也没错，只是——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继续赶路吧，惊扰了沙妖就不好了。”瑜清想了想，觉得与这少年也就一面之缘，无需多言。
看着瑜清走在前面的背影，少年心中的疑问更甚，她既然能来到这里，那肯定参加了昆仑山低阶弟子的会考。可为什么，她现在身上全无真气行迹，灵力也并不多，不修天道，是真的吗？
他看向她的背包，似乎，她全靠那些符纸就想通关。
少年想到什么，苦笑一下，也是，如今在名门正派眼中，符术还未被视作禁术。
“愣着干嘛，快跟上啊。”瑜清已经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转身挥手，嘱咐他走快点。
少年小跑跟上，她才满意地笑笑：“是我走太快了吗，要不要等你？”
“不用，我刚刚只是——”
“没事，累了就直说。”瑜清心情似乎不错，“对了，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们世间，知道这里是混沌之地吗？”
尽管知道瑜清现在变得不太一样，但她表现出来的开朗还是让少年止不住讶异，他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混沌之地？
我们只管这一片叫蛮夷之地，我们一家，是被流放到这儿的……”
流放？瑜清知道这个说法，但来到这种地方，会不会有些太过偏远，而且这里还有结界，凡人是怎么闯入结界的，难道有仙门中人参与此事？
瑜清耐心询问：“那你的家人呢，他们也——”
“他们已经和我走散了，”少年抢过话头，半真半假地，表演出了十分的悲伤，“三天前，沙尘肆虐，我独自一人被一阵狂风卷到这附近，后来怎么都走不出去。还好有那条小溪，我才苟活至今。”
瑜清暗自松了口气，听他描述，他应当是被沙尘暴从结界薄弱之处席卷进来的。她眼前一亮，说明这里的结界缺少有缺漏，那只要找到缺漏，起码能保护他平安出去。
见少年似乎有些低落，瑜清开口安慰：“好在才过去了三天时间，我们若能在今日出去，或许你的家人还没走远。”
少年点点头，勉强一笑，并不把她的宽慰当真，瑜清并不知道，他的家人早被诛灭，他是逃亡至此，进入结界也是刻意为之。
他这么做没有别的目的，少年深深看她一眼，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让瑜清又一次救下他。
“等你救我出去，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他忽然扯住瑜清的袖口，透黑的眼仁波光粼粼，“你这么厉害，可以教我怎么才能变得和你一样厉害吗？”
瑜清一怔，她忽然觉得这双眼眸在刹那间闪过了无比厚重的色彩，最后徒留让人不忍拒绝的期冀。
“好。”
这是一段长久的对视，瑜清给出肯定的回答后，少年才松开她的袖口，轻快地笑起来。
瑜清不明白她心间涌现的一抹郁结从何而起，眼前这少年的笑容没有让他看上去更天真，反而有些不可言说的深邃。
少年伸出手，弯起小指：“那我们拉钩。”
瑜清自然地伸出小指，与他的缠绕在一起，她不知何时学会了世间孩童做出承诺的“仪式”，她还陷在那股与他对视后产生的莫名情绪中，少年早已满意地摩挲起他的小指。
忽然，又一阵狂风袭来，几乎是同时，少年与瑜清都察觉到了沙妖逼近的气息，甚至他抢先一步，抓住瑜清的手腕向前方狂奔。
“快去前面的石堆，去那里隐蔽起来！”瑜清指挥少年一同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