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妖没有真身，随便一抷沙土都可能使是他的触须，狂风只是它妖力所能操纵的其中一小部分。

    瑜清不得不重新思考应对之策，要想平安出去，她恐怕必须直面沙妖，一举击溃它。

    等跑到巨石堆背后，两人的气息都有些紊乱，瑜清示意少年不要乱动，她则悄悄探出头去观察沙妖的动向。

    她灵力不足，只能凭天灵根带来的天赋感知到沙妖的大概范围，但如果不能明确它的位置，他们将一直处于被动。瑜清拿出符纸，顺便确认寻物符的动态，它始终没给出回应，瑜清暗道不妙，“难道我们离结界还远着么……”

    来不及想这些了，他们藏身的巨石前很快堆满沙砾，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石堆甚至开始有些摇晃。见他们还不现身，沙妖操纵松散的沙子从巨石堆上方散落，无数的沙粒像雨点般倾洒到他们二人身上。

    瑜清迅速在少年和自己的后背各贴上一张符，而后在他耳边果断轻喊：“跑！”

    二人默契地分散而跑，片刻之内，他们刚刚藏身的巨石果然已被沙子吞没。

    原来这沙妖并非没有弱点，瑜清观察一会儿后便发现，沙妖不能确定他们二人的具体位置，它若要延长自己触觉，力量便会减弱，他们分头逃跑，沙妖只有余力追踪其中一人。

    瑜清不时看向少年逃跑的方向，她身上有来自昆仑山的清泉剑，沙妖多半是被昆仑山之人封印在此，很可能会避开昆仑山气息，紧追那少年不放。

    以防不测，她在少年身上贴了符纸，只要他遇到危险，瑜清能立刻启动移形换影符将他传至身边，这样一来，两人同时和沙妖拉开了距离。

    眼见他的身影逐渐缩小，瑜清估摸着沙妖或许即将追上他，几乎立即便要开启符咒。可是她手即将触到符纸的前一刻，身旁的天光忽然暗沉下去。

    瑜清仍在跑着，脚下的沙土却愈发松软，她后背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那是人在面临威胁时产生的本能反应。

    她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沙妖必定在她身后成了形。

    沙妖居然没有选择那个少年！瑜清心里一惊，难道他有什么特别之处，让沙妖宁肯把目标放在仙门中人的身上，也不愿先吞噬他。

    瑜清来不及细想。

    狂风不复存在，此刻的静谧意味着更大的危险。远方的沙丘忽然在她面前化作波浪，像潮水一般朝她席卷而来，瑜清停下脚步，就在她一丈远的地方，一个巨大漩涡即将成形，流沙瞬时淹没过她的脚踝。

    “风聚为梯，气合成途——升！”

    情急之下，瑜清下意识掐诀，配合灵力，她腾空而起，离地一尺有余。

    回头一看，密不透风的沙墙扭动着朝她逼近，似乎希望把她围在圆心。

    沙妖身形莫测，但她眼前的沙墙必定就是它的真身，瑜清此刻必须速战速决，她的灵力支撑不了太久。

    她试探着朝右侧扔出一枚石子，一股流沙果然瞬间将它吞没，它与沙墙主体只要再近十尺，沙妖便能像吞没石子一样吞没她。

    瑜清把移形换影符拿在手中，双手合十，“希望那小子跑远些。”

    一瞬间，符术启动，瑜清在沙墙即将合围她之时消失在原地。

    “噢——”少年的脊背猛然承受了一阵冲击，他有些吃痛，却没有躲开，结结实实地接住了瑜清的后背。

    他像是受到了惊吓，转过身发现是她，才转惊为喜：“怎么是你！”

    少年太过热情，抓着瑜清的手摇晃，不知情者还以为他捡到了宝贝，瑜清被他脸上洋溢的雀跃弄得颇不自在，抽出双手，揉了揉自己方才砸到他背上的脑袋。

    他或许是发现戏演得过头，尴尬笑笑，明知故问道：“你，你是不是甩掉沙妖了，真厉害呢……”

    瑜清不予回应，而是仔细端详着这个奇怪的少年，她不觉得自己对沙妖的特性判断有误，他身上究竟到底有哪里不同，难道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年？

    少年察觉到她目光中的怀疑，眼神开始闪躲。

    瑜清是不是即将向他发难，他本应该害怕，瑜清作为道一真人的时间太久了，她的轻轻一瞥，都会让人不寒而栗，可少年心中分明生出几分难言的期待。他努力克制住胸口的上下起伏，最后干脆扭过头去：“我们快走吧，沙妖很快会追上来的。”

    瑜清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跟在他身后快速行进。

    寻物符已经找到结界薄弱之处，符纸上逐渐出现箭头指示方向，线路和少年所走的别无二致。她灵力即将耗尽，天空中并无寻物符留下的痕迹，眼前这个默不作声行走的少年，怎么知道她想去的地方。

    瑜清可以肯定，他绝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天真。

    “不好，它来了。”瑜清和他同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疾风又至。

    混沌之地中，沙妖没有固定的形态，它可以筑起沙墙挡住去路，也可以化作流沙吞噬猎物。而它这次显然有所忌惮，卷起阵阵风沙，令人视野一片昏黄，它龟缩成一团低矮的土堆，缓慢朝他们靠近。

    少年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笑，以为这样便能藏起踪迹吗？他不动声色地攥紧藏于袖口的暗器。

    风沙愈来愈大，瑜清向前半步，挡在少年身前：“退后！”她的声音不容置喙，让人联想到当年那个一袭白衣、道骨仙风的年轻大能。

    只见她拿出八张提前备好的符纸，利用少量灵力使它们在空中一字排开。

    随后她紧闭双眼，十指在胸前不断翻动，一招复杂却凌厉的印结就此形成，八张符纸在她的操控下迅速飞向沙妖上方，按八卦方位排布，俨然形成了一个直径数丈的阵图。

    方才还在行进的沙堆瞬间被困住，只能原地挣扎，沙妖在阵图内部剧烈震动起来，无数的沙粒跳动得越来越高，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这震动是由自内而外的共鸣引发。

    少年紧盯着双目紧闭的瑜清，哪怕他自诩专精符术，也不得不承认这套见所未见的符术精妙绝伦。

    他们所处的时代，符术正值没落，不似后来名声大噪，有人趋之若鹜，有人避之不及。这时大多数人眼中，炼制符纸耗费心神，用起来处处受限，稍微复杂的符咒使用时还需结印强化，不如真气或是灵力用得方便。

    少年松开袖口，有些难以言说的激动，她所掌握的符术，绝非一朝一夕间练成。女孩的身影尚且瘦削，可那孤芳自傲的气质在他的眼中展露无余。

    难道她还在钻研符术，难道她真的终于放弃天道了吗？

    “砰——”

    阵中迸发出剧烈的声响，瑜清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沙妖挣破阵法的同时，瑜清先前朝它投掷的那粒石子在其内部四分五裂，沙妖就此身形俱灭。没有惨叫没有血液，圆柱形的沙丘震向高处后，沙粒从空中四散而下。

    一粒闪烁着妖异紫色的灵丹飘向瑜清。

    瑜清接过妖丹，和少年同时掩住口鼻，静待沙雨缓缓下落。没了沙妖，混沌之地中再无风声，广袤的荒漠上一片寂静，落下的沙土好似再也无法飞扬。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再无尘土，久违的刺眼日光终于照亮这片混沌之地。少年放下掩住口鼻的衣袖，目光从不起眼的石粒上收回。

    瑜清双指并拢，指向妖丹，瞬间便化用了妖丹中的灵力，放出的寻物符在二人上方闪现，萦绕着淡淡紫光，指引他们朝结界边缘前进。

    “走吧，”瑜清如释重负，“我说了会带你出去的。”

    少年不自在地笑起来，像是没想到她会忽然对他展露笑颜，“嗯，从你摔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拯救我一介凡人。”他语气吊儿郎当，听不出掺杂了几分真心。

    瑜清被提起糗事，面上露出几分恼怒：“我那是失误，失误！以后你不许再提了。罢了，从这儿出去后，也没以后了。”

    少年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很是稀奇，她的改变实在太大，他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立刻就想搞清楚她到底做出了什么决定。

    不过他没有冒险戳破好不容易得到的信任，他曾在脑海中勾勒过无数次道一真人的各种神态，但怎么也没想到，她愠怒时居然有几分可爱。

    “我们未来肯定还会再见，”少年笃定道，“恩人您的恩情我还未报答，怎能从此一别两宽呢？”

    “你不去寻你的家人了么？”瑜清似乎并不认为他的花言巧语感人肺腑，轻蹙起眉头。

    少年看她不满，戏谑之意跃然脸上，而后及时收敛神色，佯装低落：“世间昏君当道、外敌来犯，我们一家被流放，我辈再无出头之日，就算侥幸活命，也是苟且偷生——”

    “怎么会苟且偷生？”瑜清打断他，眼中闪过异样的坚定，“若命运待你我不公，便打破它。昏君无能，便推翻他，乱世无主，那你便能主宰乱世。”

    少年一愣，原本的嬉皮笑脸不复存在，思索片刻后释然一笑，这确实是道一真人的作风，循规蹈矩从来不是她的本性。

    眼前少女模样的瑜清明媚动人，他好像有些明白她身上的不同寻常是因何而起。

    瑜清斜睨他一眼，他才发觉自己的目光过于直白，少年扯出假笑：“不愧是恩人，我受益良多。”

    “切，”瑜清撇撇嘴，“油嘴滑舌。”她可不吃这一套。

    少年不知是怎么了，对她这副模样格外感兴趣，得寸进尺道：“恩人，你可还允诺过我，要教我符术、让我也变得厉害，道——道友你刚刚刻在石子上的暗符就很——”

    糟了，言多必失，少年没有继续说下去。

    瑜清的目光一瞬间尖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