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不如求己

    日出时出发,温若石榴娘乘坐轿子,黄昏之前来到延安寺,她搀扶着石榴娘,爬了数十阶石梯,抬眼望去,大约还有百步阶梯便能到天王殿。

    石榴娘腿脚不便,先安顿下来才是上策,温若劝住她,独自跑了一圈,捐了些香火钱,要了一间清净的客舍。

    寺中没有一个访客,只有两个扫地的灰袍僧人,寺庙两侧空余的客舍有些租给了进京赶考的举子。

    温若提前做了斋饭吃食,装了满满两个盒子带了过来,循着僧人指的方向,沿着青石板台阶走了小一会才到书生住处,敲门后就听见椅子嘎吱的声音,张亭甲很快开了门。

    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屋子有两张床,一张床头两边摆着书籍,显然是张亭甲的。

    对面床上全被书籍字画占住,有的破旧不堪,边角翘了起来,不知翻过多少遍,此刻哗哗作响,石榴娘累的气喘吁吁,温若扶她坐在床边沿。

    因为之前的事,张亭甲显的有些局促,红着脸接过盒子不知摆在何处,就怔怔地提着。

    石榴娘胳膊肘一戳,温若腹侧一痛,忍不住叹息一声,“你别多想,考试要紧,以后高中了,这个小小的人情要你一贯钱不过分吧?”

    张亭甲连忙点头,“不过分,温姑娘人美心善,是小生鬼迷心窍了。”

    石榴娘这才安心,她打量了一下,笑道:“初冬到了,寒衣节要来家里吃饭吗?家里冷清,多一个人多一分热闹。”

    张亭甲这才放下盒子,指着桌下篮子里各种颜色的祭品衣物,强撑起笑脸,“我要烧香诵经祭奠故人,就不去叨扰了。”

    听到这话,石榴娘合上眼睛忍不住伤心,温若见状连忙摘下包袱,递到他手上,说道:

    “我娘的一点心意,有了棉衣,过冬要暖和些,家里炭火我一时买多,余下来一些,不用也是浪费,今日一并给你带了过来。”

    张亭甲嗫嚅着双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温若望向床上的旧书,突然笑了,“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挑些简单易懂的书送我,走时我一并拿走,也算有来有回。”

    张亭甲心头一热,连忙低下头,应了一声好。

    见他答应,石榴娘松了口气,看向温若,温若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头,笑道:“娘,我们明早就去拜一拜,也给书生祈福,求他一举高中,平步青云。”

    正殿上只有一人,方丈身披土黄袈裟正在坐禅念经,清脆的木鱼声响彻大殿,案前香气缭绕,温若走近些,逼不得已打破了这份宁静,“大师有礼,小女携母亲到宝寺烧香祈福,聆听禅道,需要叨扰贵寺两日。”

    “小友有礼,贫僧法号无悔,”方丈慢悠悠转过身,一声阿弥陀佛,大师?温若一惊,“昨日堂上是大师吧?”

    “看来老衲与小友颇有缘,小友堂上所言犹在耳边。”

    温若才是真正的吓了一跳,延安寺在京中算的上偏远了,她们走走停停,到时天边云彩烧成了红色,近乎黄昏,相国寺才是真正的香火鼎盛,公主竟然把齐观澜送到这里清修。

    石榴娘脚步沉重地踏进大殿,放开拐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温若听声便觉膝盖生疼,她连忙拿起蒲团放在她身前,石榴娘拗的不肯抬起半分,像是故意惩罚自己一般,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温若摆上供果,又点上三支香,合掌一拜,眼一睁旋即来到无悔大师身旁,小声问道:“大师,能否为我娘指点迷津?”

    无悔摇头,“善念修善果,顺其自然,自渡之。”

    温若望着蒲团,地上光滑如镜,显然是僧人刚洒扫过,这么冷的天,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几个时辰,寒气透骨回去又要躺一阵了。

    她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什么自渡,她娘就是过不去心里那关,再拖下去,身体都垮了。

    温若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看不过去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等,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惜这味药怕是早已离世。

    无悔大师突然说道:“小友不信佛?”

    大殿庄严肃穆,无论去哪座寺庙,见的最多的便是佛祖,始终面带微笑,睥睨众生,受世人敬仰,听得最有禅意的故事还是佛祖,拈花一笑。

    至于其中深意嘛。

    忽然,呛人的香气钻入鼻尖,温若抬头,再次双手合十,低声念叨了一句:“罪过罪过,信女非是不敬,只是心有疑惑。”

    温若忏悔了一下,头也不抬地说道:“大师,求神不如求己此话从何处而来?”

    无悔笑了,“倒和齐小友挺像,每年入冬,延安寺周围的村子,会来一个背药囊的铃医,医术精湛绝伦,这位大夫脾气有些古怪,能不能入他的眼,就看你的造化了。”

    温若心头暖了几分,“多谢,大师果然慈悲为怀。”

    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屋顶窗沿,天微亮,她一脸惺忪地睁开眼睛,夜里冷风夹着雨滴从半旧的窗户纸中渗进到床上,连带身下的褥子,她半睡半醒只觉被裹进迷雾里。

    痛苦的呓语近在咫尺,温若起夜加炭,心里又想着铃医,一夜没睡好。她坐起身,使劲地搓了搓胳膊,今日这般阴沉,一看就不是好日子。

    天公不作美,她用了早饭,和石榴娘说了一声,拿起一条竹扫帚,三下两下寺庙门口石板上的枯枝落叶扫了个干净。

    顺着台阶向下望去,冬雨浸润了一晚上,两条土岔路,徒步走过去,怕是得染上风寒。

    又是一阵嘶鸣声,温若眉头一挑,还以为昨晚的声音是错觉,原来马厩真的有马,昨日不曾碰见来人,还以为只有她们这一路香客。

    她捡起扫帚回到大殿,殿上除了石榴娘和方丈,多了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看样子是准备要走了。

    这可不行。

    温若一路小跑到门口,搓了搓鞋底的泥,提着裙子抱怨道:“山门口大多泥路,娘,今日怕走不了了,依我这十几年的经验,今天怕是有大雨。”

    说罢又转头好心道:“大叔,现在要是走了,怕是半路上就要淋成落汤鸡。”

    石榴娘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她闭嘴,又不好意思躬身施礼道:“小女年幼无知,失礼之处,还请顾将军多多包涵。”

    “千羽营顾将军?”温若捂住嘴,圆溜溜的眼睛透着一抹难以置信,她转头看向石榴娘,石榴娘默默点头。

    “她说的没错,将军,还是再住一晚吧,我又不会跑。”齐观澜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我们还真是有缘。”

    孽缘也是缘,温若暗自翻了个白眼,腹诽了一番才笑着转过身,“齐少爷啊,你怎么和顾将军一起?难道你去的是千羽营?”

    她目光围着二人,突然打了个响指,“少爷肯定是不说一声就跑了,千羽营向来军纪严明,只是没想到顾将军亲自出马。”

    温若微微低头,俯身行礼,轻声说道:“久仰顾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温若三生有幸。”

    齐观澜脸上的笑容瞬间转移到了顾羽那张刚毅的脸上,他看向无悔,“你说的对,小姑娘挺有灵性。”

    “多谢将军夸奖,温若只是会看一点脸色,瞎猫撞上死耗子。”温若笑的开心,齐观澜听后一脸不满,双手抱在胸前,唬人道:“说谁死耗子。”

    顾羽瞥了他一眼,齐观澜瞬间站直身体。温若见此,偷偷压下唇角,听说到了顾将军手上,就算是老虎也得趴着,果然如此。

    顾将军大名她也听过,青面獠牙,是个能令小儿啼哭的人物,事实虽没有这么夸张,不过看样子眼里揉不下沙子。

    “温姑娘确定今日会下雨?”

    顾将军发问,谁敢说大话,温若犹豫了一下,她原本打算忽悠大叔留下,租他的马用一日,谁知人家是将军。

    不过将军的马肯定更不怕泥泞,温若恍惚中只觉肩膀一痛,皱着眉头瞪向罪魁祸首,齐观澜咳嗽一声,夸张地竖起大拇指,“你看人厉害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还能看天。”

    温若刚刚还灵动活泼的脸上转眼萎靡下来,似哭非哭地看着他,齐观澜讪讪地收回手,“不愧是我的好朋友。”

    肩膀力道一去,温若立刻躲到石榴娘身旁,与他隔着一丈远,方才回将军的话,“我只是刚刚站在门口,看到东方大片乌云正缓缓而来,才有此一说。”

    顾羽目光微闪,看向齐观澜的表情瞬间沉下来,齐观澜察觉不妙,“天要下雨,这可怪不得我,连夜赶路,大雨天路滑万一摔了怎么办,难道将军不心疼追随多年的爱马,只是为了罚我也太不值当了。”

    果然是孽缘,他这样说,我还怎么借马,温若偷偷瞪了他一眼,眸色逐渐转暗,嗓子像被棉花堵住,唇齿微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垂下的睫毛扑闪几下,掩住了目中的期许。

    刚刚是她一时脑热,想也知道,将军的宝马怎么会借给一个普通人。

    顾羽:“小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语气比想象中的温和,温若胆子大了一些,想着试一试也好,她犹豫片刻,素日来常说的违心话此刻太过烫嘴,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小女想借马,到周围村子逛一下,小女想请铃医为娘亲。”

    还没说完就被石榴娘拉住了,“将军有军务在身,别听她胡说。”

    顾羽面色如常,显然不会和小姑娘计较,不过这个请求他还是摇头拒绝了。

    温若低下头,小声说道:“抱歉,是温若僭越了,将军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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