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申时，皇宫正门前，左右两支禁军正在巡逻，彩霞满天，照的金黄琉璃瓦璀璨壮观，天明殿三个大字更是昭示着它的至高无上。

    马蹄声戳破了它凝造的威严与庄重，齐观澜只看了几眼，便失了兴趣。禁军这些唬人的把式也不知道换个花样，他直接扔下缰绳，连话都不屑说，一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这个时辰，没有政务奏折看，舅舅心情最好。

    顺着高耸宫墙，穿过层层宫门，齐观澜熟门熟路地跨上台阶，养泰殿的白玉石砖光滑照人，温公公守在门口，不用进去都知道，太子表兄又惹舅舅生气了，今日来的不巧。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这些闺秀到底哪里不入你的眼？”

    齐观澜脚步微顿，隐隐约约猜到什么事情，只怕是舅舅嘴皮都说冒烟了，表兄还是一声不吭，他长吁一口气，一个眼神，肖公公熟练地领走几个小太监。

    太子不知说了什么，舅舅身形微动，看上去要家法伺候，齐观澜走入厅内，视线落在太子的发冠，还好，只是虚晃一枪，舅舅可比表兄高半个头。

    太子似察觉到什么，突然转身，狭长的双眸因兴奋而略微上挑，比起沉稳矜贵的皇帝舅舅，相似的眉眼却是金冠半束，微卷的发尾乖巧地披在肩后，配上一身霜叶红绸骑服，桀骜意气写在脸上。

    多亏舅母给的下半张脸，流浪玩成了不羁，没扬了君子之风，“哟，小表弟，谁又欺负你了？哥替你报仇。”

    怎么跟温若哄小孩语气差不多？他可没有那么幼稚，齐明朔爱私逃出宫，微服出巡喜与江湖人称兄道弟，身上染了一些草莽气，见谁都爱称大哥，舅舅抱怨许久了。

    齐灏端坐在榻上，明黄色龙袍后面是常春先生绝笔的山水画，与屏前俊朗的龙颜相当益彰。看见齐观澜，刚刚还发愁的脸上松快了一点，口气也缓和了少许，“愣在门口干吗？真受委屈了？”

    “舅舅，表兄，这次可是大事。”

    齐观澜一个箭步跨过门槛，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榻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象山延安寺出现一伙劫匪，在附近竹溪村黄狮村等五个村子打家劫舍，顾将军斩杀二十余人，大当家现在潜逃，现请陛下准许千羽营出兵剿匪。”

    齐灏顿了片刻，刚刚只瞧了一眼，侄儿似乎黑了一些，以前那张脸白嫩光滑似剥了壳的鸡蛋，马上要卤入味了，怪不得荣静刚刚找上门要他回家，顾羽可真是一点水都不放啊，还怎么讨媳妇。

    太子侧过身时暗自松了口气，父皇总算转移目标了。三人心思各异，殿内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到。

    “舅舅？”齐观澜抬起头，看他一言不发，心中难免悲愤，难道舅舅不信？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脏猛地一跳，娘亲和皇后不知何时过来的，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完了，暴露了！

    母子连心，外门又走进两人，皇后一身象牙色骑服为底，翠云髻插了两朵金丝宝石花钿，手上利索地拆着牛皮护腕。

    刚过厅堂，正中央的宝相花铜鎏金熏炉香气缭绕，她鼻头微微抽动，眉间多少有点嫌弃, 步伐快了些许，看来新上贡的香不合舅母心意。

    屋内四角银丝炭烧着，暖和如春，没走几步她便摘了身上的凤纹石榴红大氅，红唇微勾，眉尾飞扬，似笑非笑。

    荣静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急忙跑进来，担心又埋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可有受伤？”

    “没有，出兵这事娘又说不上话了。”顾羽不让我说，齐观澜垂下脑袋，看着地板上的倒影，小声地骂了几句。

    齐明朔也不装死了，下摆一搂豪气冲天，单膝跪在地上，锐利的丹凤眼直勾勾对上坐榻上的两人，“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齐观澜嘴角抽搐了几下，这么大的事，表兄装什么英雄，不过比他大一岁而已。

    “舅舅，别犹豫了，顾将军还在等我回去，况且寨里还有个二当家，大当家没回去，怕是又要出来打劫了，村民可就真没活路了。”

    荣静一听他要回去，不由担心，皇后坐在长榻另一侧，好一阵审视，笑的明艳动人，“既然朔儿如此有志气，不如给他一支禁军，前去剿匪。”

    齐明朔面露喜色，还是母后懂他，齐灏眉头蹙起，龙颜微怒，“令柔，太子没带过兵，更别提千羽营那帮兵痞，会不会太过儿戏？”

    薛令柔拿起茶几上的紫砂六棱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先抿了一口，随后小啜起来，等到茶水见底，才慢条斯理放下茶杯，说道：

    “他总说闭门读书如同纸上谈兵，这次就看他的本事了，若是失败，以后出宫闯荡江湖的事休要再提。 ”

    见她喜欢，齐灏又给她倒上，脸色稍霁，你一句我一句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商量起来，齐观澜傻眼，舅舅你耳根子太软了，他不死心地撒娇道：“舅舅，顾羽要的是千羽营。”

    舅舅说一不二，只要他一点头，太子领兵的事情板上钉钉，已是定局，可他的任务就算黄了。

    荣静：“你几时听顾羽话了？”

    糟心儿子的事情一放下，齐灏脸色都温和了，语气甚慰道：“看来朕这个决定没错嘛，澜儿才到千羽营几日，就这么识大体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荣静思考片刻，掏出袖中新求的圣旨，撕成几片又揉作一团，改口道：“皇兄说的是，那就再待到年底吧！”

    怎么没人告诉我，齐观澜急忙从娘亲手中躲过，拆开一看，一脸欲哭无泪，他气鼓鼓看向表兄，道：“大哥，抓山匪是一回事，安抚村民要不要你也一起了？”

    齐明朔微微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这就交给弟弟你了，咱们兄弟齐心，合力断金。”

    齐观澜拉下脸来，刚刚还说要帮他出气，敢情只是嘴上说说，想要脱离军营，为今之计只能靠顾羽大发慈悲。

    他眉头越皱越深，骤不及防间，听见娘亲突然发问，“你要一万两是为了这些人？”

    齐观澜眸光泛起一丝涟漪，他娘怎么也这么聪明，这算偷听，还是算泄密？“娘，你说救不救？”

    “自然要救！”荣静公主容光焕发，从没有这么心情舒畅过，儿子长大了，她帮齐观澜理平肩膀上的褶子，坚定道：“都是齐国的子民，是齐家该做的，娘这次误会你了。”

    “就说娘通情达理，我用娘的名义准备施粥，以后顾将军问起，娘你就当不知道，可不要说漏嘴了。”

    荣静点头，转头看向皇兄，“哥，救济村民可是要一大笔银子的，这钱莫非还要你侄儿来出？他的德性你可是知道，手上根本留不下银子。”

    齐灏面色沉静，正欲回答，齐观澜却跳了出来，不服气道：“谁说的，娘你又小瞧人，我刚刚就挣了两千两，米面馒头这些平常的食物我都买好了，出宫后我就送到延安寺。”

    “你哪里来的钱？”

    “朕就说澜儿是大智若愚！”

    兄妹俩异口同声，皇帝一句话夸到他心坎上了，齐观澜容光焕发，一拍胸口，“我自有办法，娘舅舅你等着瞧好吧。”

    哄孩子也不是这样的，皇后瞥了一眼身边的大忽悠，有些不放心道：“澜儿可知大抵多少户人家？”

    齐灏看向皇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又对着齐观澜，轻声放下鱼饵，“澜儿若是能办成此事，加上上报有功，朕有重赏！”

    薛令柔瞬间懂了，八成是觉得他先前受了委屈，想借此机会光明正大地给他补偿。

    果然，齐观澜睁圆了眼睛，阳光顺着他深邃眼窝照在流畅挺拔的鼻骨上，微钝的鼻头透着粉色，欣喜堆在脸上，大冷天看的人心暖洋洋的。

    舅舅这样一说，他想不得寸进尺都难，道：“能不能派千羽营出兵，侄儿如今可是千羽营的人。”

    薛令柔摇头，齐明朔却开始好奇，“为何非要千羽营出兵，禁军哪里差了？他们可是保护皇宫安全，训练有素，书上说兵贵神速，千羽营距离远，禁军今晚就能到，怎么看都是禁军比较合适吧。”

    “还没有找到他们的老巢，快也没用啊！” 齐观澜得意忘形，嘴比脑子先一步回道，反应过后他连忙捂住嘴巴，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可恶，说漏嘴了。

    大意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还是选择破罐子破摔，跑到齐灏身边撒起娇来，“舅舅，求你了，我要是没完成任务，顾羽说罪加一等，你侄儿要被打死了。”

    齐明朔噎住，没找到就出兵，顾羽是想用二傻子先斩后奏，齐灏失笑，吓唬你的也信，不过还是点头，“准了！”

    “舅舅英明！侄儿能不能再替某人讨个赏？”

    齐观澜屁颠屁颠地出了宫门，腰间别着副字画，转头去了赵珩府上，不到半个时辰，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一万两，稳了！

    有机会再还温若，反正也是小爷替她求来的，他等不及要回延安寺看顾羽吃惊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