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与鸢尾

    “安榆,你认识林向野吗?”

    是许鸢的消息。

    “见过几次,不太熟。”

    “好吧。”

    我再次打开校园墙,翻看着视频下面的讨论:

    甲:这是哪里来的视频?发生啥事了?

    乙:我好像看见教导主任了。

    丙:教导主任好搞笑,头都反光了。

    丁:里面那个光膀子的人我见过,好像是隔壁职高的。

    戊:这些小混混是常有的事。

    丁:确实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丙:那个捂着头的男生好惨,被群殴。

    甲:娘嘞,都流血了。

    乙:我之前经常看见他出现在咱们校门口,有时候还骑着机车。

    戊:不会是在等女朋友呢吧?

    甲:不好说,我也见过,他好像等过男生也等过女生。

    丁:我上次也见了,他把一大袋子东西给了一个女生。

    乙:是那个齐肩短发的长得很好看的女生吗?

    丙:你们不会说的是谢晚吧?

    丁:我看着是个扎着马尾戴着眼镜的女生。

    乙:那我没见过。

    戊:他们打架不会是因为那个寸头抢了人女朋友吧?

    丙:不会真的是谢晚那事吧?

    乙:我觉得有可能。之前我就见过他接谢晚。

    戊:谢晚是谁?

    乙:文科班一个短头发女生,长得可好看了。

    戊:她怎么了?

    丁:她和职高的人谈恋爱,被抓了,又因种种原因被迫转学了。

    甲:那她认识林向野吗?

    乙:认识吧,我记得之前薛辞和谢晚都认识。

    戊:哦哦,薛辞我知道。

    甲:他们竟然都互相认识。

    丁:那林向野和职高的人打架也可能是为了谢晚。他喜欢谢晚吗?

    乙:谁知道呢。

    ……

    凌晨三点,我仍然没有一丝困意。

    叮铃铃——

    “安榆,我突然想起来衣服没晾,你记得晾上,还有厨房里给你留了饭,记得热热吃。”

    “知道了。”

    我爬起来,看了看表,才九点。

    暑假第一天,我没了困意,吃完饭收拾收拾出门了。

    蝉鸣四溢,不及鸟儿安静,暑气把树荫驱成一团,刚出巷子,巷口书铺的空调外机就朝我喷吐着热风。

    我走了进去,径直来到昨天没看完的书面前。

    我从书架上抽出来,找了个马扎坐下来,旁边的桌子上的绿萝垂到我的膝上,静静的。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我翻开了泛黄的书页:

    17岁,我迎来了独属于我的雨季。

    他突然出现,猝不及防,我没做好任何准备,一不留神就任他闯进我的整个盛夏。

    ……

    18岁那年,我们都毕业了,我们很幸运,去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依旧同一个班。

    那年,在他的生日会上,他向我表白了。

    没有花,他举着酒杯,拉着我的手,含情脉脉,两腮微红。

    我答应了,欣喜地哭了,因为我的暗恋有了结果。

    ……

    我的20岁生日那天,那一年我拿到了国家奖学金,他送了我一束蓝色鸢尾,他夸我聪明,我亲了他一下。

    后来每每有人问我“你喜欢什么颜色?”,我都毫不犹豫地说是“蓝色”。

    ……

    21岁,我们四处旅游,整个假期都一起在不同的地方度过,我们追过极光、爬过雪山,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丛中追逐,在巴塞罗那的酒馆里对酌。

    那时肆意又张扬,像喝醉的人沉浸在梦幻的世界里。

    ……

    22岁,毕业典礼那一天,他把我叫到礼堂外,在开满爬墙虎的栅栏前,他轻轻在我耳边说出了我梦寐以求的那句“嫁给我吧”。

    ……

    一年后,我怀孕了,他高兴地抱着我转圈,一遍一遍地说着“我爱你”。

    那时他几乎24小时都陪着我,我很感激,因为我,他经常工作到半夜,偶尔,我还会听到书房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

    孩子出生两年后,我们迎来了第四个结婚纪念日,他再次单膝下跪,打开了一个首饰盒,里面是一串蓝宝石手链。

    ……

    两年后,我在洗衣服时从他的衣服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包,里面是一张女人抱着小孩儿的照片。

    我惊恐万分,不敢多想,悄悄放了回去。

    ……

    半年后,清明,我在去花市的路上看见了他,他牵着一个小男孩儿,我悄悄跟着。

    那既不是回家的路,也不是去上班的路,他走进一个墓园里,在一个墓前双膝跪地,将买的东西放在台子上面。

    我就静静看着他,看着他声泪俱下,看着他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看着他示意男孩儿跪下,又颇为怜惜地摸着墓碑上刻的名字。

    直到他带着那个看起来和我女儿一样高的男孩儿离开,我慢慢走到幕前,台子上除了一束蓝色鸢尾,还有一个眼熟的首饰盒。

    我摸了摸手腕上的蓝宝石手链,离开了。

    ……

    我将他送我的东西系数变卖或是扔掉,我将蓝宝石手链拿到首饰店里,店员告诉我那不是蓝宝石,而是蓝色锆石……

    ……

    南方的雨季潮湿又苦涩,在那之后我们离婚了,他带着他的儿子,我带走了我的女儿。

    ……

    我怨恨,怨恨什么呢?是那个女人与我相似的脸,还是与蓝宝石手链相似的蓝锆石手链?

    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急着答应你喝醉后的戏言,也许你只是透过我看到了朦胧的她。喜欢鸢尾的不是我,我也只是因为那一束蓝色鸢尾才喜欢上了蓝色,而我原来喜欢的颜色,我已经不记得了。也许你打的每一通电话并不是在汇报工作,而是在安慰不能见面的她,以至于你在墓前声泪俱下,却丝毫不觉得对我和女儿有所亏欠。

    ……

    我们相遇在懵懂的雨季,也永远被困在这潮湿的雨季……

    叮铃铃——

    门外的风铃被打开的门拨响——有人进来了。

    “姑姑。”

    “欸,小葵来啦?”

    来者身着宽松的淡粉色长裙,戴着一副银边框眼镜,齐肩短发,气质温婉。

    我假装从容地放下手里的书,悄悄将马扎移到书架旁,随机抽出一本书,打开假装看着。

    她走到我旁边,在书架上寻找着她的《蓝宝石手链》。

    “姑姑,我的书呢?”

    “欸,好像在那姑娘那里,她好像在看。”

    店主指了指我,我猛地站起来说:“那个……我看完了,在这里。”

    我把放在桌子上的书递给了她。

    “我刚看完。”我小声说着,目光下垂。

    “谢谢。”她接过我手里的书。

    翻了两页,她问:“你全都看完了?”

    我点点头。

    “这本书不能卖,”她也点点头:“你要是喜欢就再来看吧。”她笑着看着我。

    我点点头。

    “葵啊,孩子没跟来吗?”

    “没,她爸爸把她接走了。”

    她好像是笑着说的,但眼神黯淡下来。

    “哎哟,你不该让孩子跟他走的,万一……”

    “没事儿的姑姑,他也一年没见了。”

    “他一年没见了,你又见了几次,况且他别再趁机把鸢儿要走喽,不再送回来。”

    “不会的姑姑,他有他的宝贝儿子,才不会想要我的许鸢。”

    许鸢?我一惊,心脏怦怦地击打着我的胸腔。

    “哎,你也是,你也要多为孩子想想,别一年到头老往外跑。都40的人了,也该学会放下了。”

    那个叫“葵”的阿姨点点头,默不作声。

    好奇心再次泛滥起来,我掏出手机给许鸢发了个消息:

    “许鸢,你现在在哪儿?”

    “我去南方了,怎么了?”

    她发过来一个“疑惑”的表情包。

    “没事儿。”

    “你不正常嗷,平常都是我给你发消息,这次怎么搞的?”

    “真没啥。”

    “从实招来。”

    “这是你先问的,别怪我冒犯。”

    “行,你就说吧,反正我现在很无聊。”

    “你爸妈是不是离婚了?”

    ……

    她沉默了一会儿,一直显示正在输入。

    “是,早离婚了。”

    她配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你咋知道的?”她问。

    “我看了你妈妈写的书。”

    “噢,那本书啊,我也看过。那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妈写的?”

    “我见到你妈了,在书铺。”

    我缓缓举起手机,迅速拍了张阿姨的侧脸发给了许鸢。

    “是她吗?她当时说了你的名字我才意识到她是你妈妈。”

    “!我妈回来了?”

    “嗯。”

    “那她怎么不和我说?”

    我能感觉到许鸢有些委屈。

    “可能是刚回来,没来得及给你说。”

    “那她还打电话让我和我爸走,明明她马上就回来了。”

    “她可能也有她的考量。”

    “哼,都只考虑自己,自从他们离婚,我就被丢给我外婆了。”

    我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

    “我现在在这里好无聊。想回去。”

    “可是……你不想多和你爸爸待几天吗?”

    “哼,这几天我都没怎么见他。”

    “?”

    “他说他很忙,但我前几天还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在商场说说笑笑。”

    “嗯?”

    “说不定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要有继母了。”

    她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

    “姑姑,我先回去了。”

    阿姨又朝我微笑着挥了挥手。

    “好,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

    “既然回来了就待久点吧,鸢儿也想你了。”

    她点点头。

    叮铃铃——

    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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